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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不通(2 / 2)

他勉强压着心口,却灵台大震,吐出一口鲜血来。

“当真可笑……”他苍凉长叹,像是在嘲讽自己荒谬的一生,最终化为讥讽大笑。那副温和淡雅的模样,也再也挂不住了。

即使是圣人,发现自己苦修数千年,飞升之时才知道自己不过是魔窟祭品,也是会疯的。

“我谢衍这一生,为责任所束,为天道所欺,做了一辈子旁人眼里的正道魁首,不过提线木偶。什么圣人,什么苍生,都是狗屁!连徒弟都保不住,笑话,笑话!”

他为苍生隐忍了多少年,如今便有多狂,多疯。

他广袖一甩,九天流云在他身侧宛如流动,与劫云相抗,黑白交织,风雨如晦。

魔窟传来让人难以抵抗的吸力,试图将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粮纳入口中。

而谢衍于九天之上负手,衣摆飘飞,明明是仙人之姿,口中却是逆天之辞。

而他的眼睛,却比往日还要黑,还要亮。

“什么狗屁天道,本座不伺候了!”

如此荒唐妄言,又招来天劫,谢衍一旋身,雷劫顺着他的衣袍擦过,斜劈入苍茫山,燃起黑火,将忘忧台烧成灰烬。

“怎么,你管我作甚,读书人就不能骂人了?就是圣人,被惹急了也是有脾性的。”

圣人谢衍向来温雅淡然,飘飘出尘,德行毫无瑕疵。

可又有谁知,他年轻时,也曾山海走马,禅山醉卧,桀骜不驯。

他仰头,看着怒雷号天,嗤笑道:“还是被以前的走狗指着鼻子骂,脸上挂不住?”

他本就一身逆骨,却生生被天道敲碎,重塑,流干了血与泪才掰回正轨。

如今一激,封死的七情失守,本来沉静的眼神却更是汹涌,宛如风云迭起的苍穹。

“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他手执北斗星轨命盘,擦去唇边鲜血,眼中划过微芒。“天道入魔,非我所求,为后来人计,这通天之路,今日我就是赔上性命,也宁可封死了——”

他足踏劫云,身以心头鲜血为引,在虚空之中绘出繁复大阵。

怒雷藏于三十三重天中,越发阴沉不详,似乎下一刻就会将挑战天威之人劈为碎片。

苍茫山发出巨震,不像是天劫,更像是圣人在逆转灵脉,孤注一掷!

“不好,谢道友此番渡劫……”守在结界之外的道祖一看天象,波谲云诡,捏指卜算大概,却是叹息:“琼山摧折,天崩玉碎,大凶,大凶啊!”

结界之中,已不是他人可以涉足的领域。顷刻之间,苍穹翻覆,世间颠倒,海水倒流,时空撕裂。

在这穷尽圣人毕生修为的乱局之中,“天道入魔,天路不通”八字箴言透过结界,绕过天道规则,秘密传入结界外守候的二圣耳畔。

道祖、佛宗得此秘密,心神一震,久久无语。

紧接着,血涂大阵在结界之中赫然浮现,足以笼罩天穹崩裂之处。灵气与魔气竭力相撞,风起云涌,席卷起怒涛狂岚,近乎惨烈。

劫云之上的气流仿佛能撕裂一切,即使是圣人境的道祖、佛宗,也无法介入其中。

“十方玄天阵,太初现,乾坤定。”佛宗看着结界之中的云象,叹道:“圣人补天穹,自此天路封死,此界不再通天。”

这是世间最强之阵法,可补天穹、合深渊,定乾坤,而代价乃是圣人性命。

“谢道友以身殉道,敢为天下先,亦敢为苍生挣出一条生路,吾等不及也。”道祖对着结界作了一个长揖,他身边的佛宗亦然双手合十,念佛号,倾身行礼。

等候在千里之外的儒门三相,却只觉灵台一震,某种写在天地之间的联系危如累卵,几乎断裂,连忙御剑飞驰,向着结界疾奔而来。

可已经晚了。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结界破碎,整个苍茫山笼罩在诡谲黑雾之中,本应站在云海之中的仙人,袖袍被鲜血浸透成赤红色,于九天之上摇摇欲坠。

继而,九幽大钟已然敲响,声声镇魂。

钟声每响一下,儒门三相的脸色就白一寸。到第九下之时,他们已然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泪满衣襟。

钟声响彻五洲十三岛,钟声上达九天,下至幽冥。那是圣人讣告。

北渊洲,九幽之下。

黑红色的魔气陡然压过阵法的灵气,铁链嘶鸣,像在悲号,在哭泣。结界松动了。

光与声都无法抵达的深渊,连年岁都是虚无,昔日一令天下从的魔道帝尊,如今只是被寒铁锁链关在深渊之中的囚徒。

他从沉睡之中惊醒,睁开凝着鲜血的赤色瞳孔,黑发如流水般蜿蜒在绘满咒文的玄色衣袍之上,魔气四溢,让他的发无风自动。

“谢衍——”他抬起头,嗓音宛如磨砂般嘶哑,像是多年未说过话,语气里带着透骨的恨意。“谢、云、霁——你干什么!”

黑发红眸的魔道帝尊手腕一振,最坚固的锁链竟然松动了,灵气在飞速流散,好似生命的流逝。他顿时觉得连骨髓都凉透了。

九幽大钟的声音,亦然传到深渊之下。

他的心魔化成的鸟,有着尖尖的喙,它扑棱着翅膀,尖声重复着,欢叫着:“圣人陨落,九幽钟鸣,三界皆知!”

“……闭嘴!别说了!”殷无极声音低哑,恨极痛极,字字泣血。

他挣开手腕的锁链,抓住心口,只觉从身到心都如撕裂般疼痛,滚烫的鲜血在逆流,如巨石碾压过他浑身的经脉骨骼,魔气倒行,几近疯魔。

他也曾被护在怀里用心教导,也曾体会过剑尖刺透肩胛骨的滋味。得到过温柔关爱,也有刻骨痛楚。

“谢衍、师、师尊——”他的唇齿间咬着一个名字,宛如生命之中最后一束微火。

而这火也要熄灭了。寒冰锁链上附着的灵气,在他身边徘徊许久,像是在安抚他痛楚的身体,算是最后的温柔。

而心魔依然在高声呼喊,仿佛嘲笑。

“谢衍死了,谢衍死了!飞升坠天,身死道消!身死道消——”

钟声天地响彻,世人皆悲。

但凡正道修炼之人,皆朝向苍茫山方向,遥遥下拜,聆听圣人最后的言语。

云端之上立着的那个白衣染血的青年,已是强弩之末。

他昂首,看向遥远天际的方向,周围的血涂大阵殷红而不详,他的眸却依然如星辰一般璀璨。

伴随钟声响起的,是谢衍最后一声叹息,响彻三界,轻而悲凉。

“天路不通,非吾之道,万望后人,莫要效吾。”

天劫已至,怒雷裹挟狂风,向半空之中的白衣玄圣雷霆一击。

他坠落九天,在雷劫之中化为尘灰,了无痕迹。

从此世间再无天问先生,儒道再无圣人谢衍。

他这一生,也曾云里寻仙,醉中论道;也曾访红尘,历劫难,修道心,世间气运一肩挑;也曾谋定后动,力挽狂澜于河山将崩。

他有万千潇洒,也有潦倒落魄,他有锋芒傲骨,也有慨然嗟叹。

他虚掷流光,章台走马,看一场红尘浮梦,也甘轻抛性命,只为世间众生,不论生前身后名。

圣人坠天,儒道崩落,从此天道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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