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往对方指处的出口而去,却陡然听到身后声音。
殷无极道:“等等!”
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低沉而沙哑,撩的人耳畔发痒。
谢景行顿时如被抓包一般,身体微僵。
“寻常儒门弟子见了我,不是告饶,就是一副要报告白相卿,要他出头的架势,你却不声不响,倒是有点意思。”
他低笑:“不敢说话,不敢对视,是在怕我?”
谢景行沉默,他屏息凝神,不敢出声也不敢回头。
生怕因为对方一时心血来潮,自己的身份彻底暴露,届时再无可转圜。
他毫不怀疑,如果被殷无极发现自己就是谢衍,万箭穿心都是轻的,以他激烈到近乎疯魔的恨意,怕是要想尽办法弄脏他,磋磨他,将他从身体到灵魂都极尽折辱,却又不许他死了干净。
正如他对那株白梅一般。
殷无极侧了侧眼,却在看到他背影的时候顿住了。
他如血一样的红色眼眸微微一缩,声音也黯哑了下来,不容置疑地道:“转过身来。”
随着他情绪的变化,本就弥散在林中的魔气陡然一乱,显得格外的深沉暴烈。
在魔道帝尊的一念之间,千树须垂首,万物皆低眉。
谢景行的心跳猛地一乱。
他有自信骗过儒门三相,是因为他非常了解三人的性格,可以时时端着,演到他们信以为真。
但是,他完全没有把握能骗过殷无极!
殷无极对他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嗯?不听话?”殷无极见他迟迟不动,微微眯起了眼眸。他白而有力的手指只往前虚虚一张,然后收拢。
站在原地不动的谢景行,便被魔气转瞬间移到凉亭之内,他眼瞳微微一缩,这是缩地成寸!下一刻却直接被对方的魔气压迫的伏在亭子栏杆侧的座位上。
太近了,那股灼热到几乎疯魔的魔气。
谢景行的墨发遮掩住半张苍白的侧脸,冷汗淋漓,他的长发如流云一样蜿蜒,那修竹一样的脊背,也被对方的魔气强行压到弯折,如臣服一般地在他跟前折腰。
而殷无极,依然坐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逐渐变成干涸的血一样的红,晦暗而汹涌。
他不过心念一转,便缩地成寸。
不过一个屈指,便能要他狼狈不堪。
谢景行低着头,心里却在苦笑,这回怕是跑不掉了。
一次坠天,三千年修为尽毁,他便必须在夹缝之中求生,隐瞒身份才能活下去,天数无常,对圣人来说,又是何等讽刺。
修者的世界,强者为尊。
殷无极已经倾身,屈指抬起了他的下颌,看见了他的脸。
一时沉寂。
面前的容颜如山水雅致,温润如一块上好的玉,让人爱不释手。明明与故人不同,少去几分孤高,却多了几分苍白的病气,是神魂不稳所致。
这种隐约的脆弱,教人更想弄脏他,染黑他,教他从云端坠落血海。
殷无极仿佛早就冰冷的鲜血在皮肉之下沸腾,死去的心脏重新跃动,浑身的暴戾都在叫嚣,困住他,弄脏他,毁了他。
折了他的翅膀,废了他的修为,用铁链缠住他的四肢,困于他的大殿密室,成为他一个人的囚徒。
然后用最肮脏的欲望玷污他,以慰藉这几近疯狂的数千年岁。
魔道帝王钳着他下颌的手指顿住了,在对上那漆黑的眼眸的一瞬间,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谢景行。”
谢景行看着他赤色的眼眸,那里汹涌的情绪几乎能够将他淹没,本来压制在十里寒梅林中的血色的魔气,一瞬间冲天而起,仿佛要把这洞天福地改换为魔窟。
这一切都要他透骨生寒,感觉到对方冰冷到让人窒息的恨意。
“谢景行?”殷无极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但是在念他名字的时候,却显得百转千回,有种难以言喻的血腥与缠绵。
他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好名字。”
却是丝毫不肯放开他,伸手把他纤细的腰圈在怀里,然后近乎轻佻地拂过他的鬓发,像是对待亲密的情人。
“不知帝尊大人指路后又突然反悔,有何见教?”谢景行淡淡地道。
他被逆徒的手指捏住下颌,被迫以屈辱的姿势抬起头任他窥看,又被圈在怀里恣意玩弄轻薄,当真是触动了他的底线了。
他虽然知晓殷无极为魔之后放荡不羁,却在自己被这种手段调弄时,还是怒意上涌,恨不得抽他一顿。
殷无极看着他漆黑的眼里掩饰不住的烈焰,那股灼灼的暗火,却点燃了他早已枯寂的生命,让他骨髓都在沸腾。
他伸手捂住曾经被锁链穿过的琵琶骨,似乎还残留着冰凉的感觉。那是被给予的痛。
那是残存在身体里的记忆,他死也不可能认错。
他却是笑了:“你说我要干什么?谢云霁。”
谢景行眼睫一颤,似乎不欲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
“以为我认不出来吗,别说是音容改换,兵解重修了,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化成了灰,成了土,我都能认出你!”
谢景行猛地抬眼,眼中有些许错愕,更多的是同样激烈的,掩盖不住的情绪。
“帝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谢景行的声音冷的彻骨。
“师尊,你可真是天真。”殷无极的手像是冰凉的冷血动物,拂过他侧脸的轮廓。
这种令人骨头酸麻的接触,似乎让谢景行回忆起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极为难堪。
“拿开你的手。”谢景行咬着牙,一点也不客气地道。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不许我叫你师尊。”殷无极轻笑:“你早就把我逐出门庭,告诉我:你我师徒恩义已断绝,从今往后,再也不许以师尊称呼我,否则山海剑下不留情”
谢景行不答,只是带着些悲凉地看着他疯魔的模样。
明明曾是师徒,不相见时互相怀念,一旦相见,却又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肉,喝了对方的血,举起刀剑残杀对方,当真可笑。
“因为我是圣人谢衍一辈子,唯一的污点!”他的赤瞳如血,完整地倒映着他的影子,魔气近乎猖狂地涌动。
他却是把失而复得的人牢牢箍在怀里,抚摸他流水一样的墨发,语气却咬牙切齿,恨得发疯。
他在说污点时,甚至带着讽刺的冷笑。
低哑,而冰冷。
“我辜负你的教诲,我堕入魔道,我暴戾恣睢,我无可救药……”他道:“我甚至,欺师灭祖,乱了伦理纲常,为天下人唾弃。”
“旁人都在说,怎么如此完美的儒家玄圣,会有这样一个弟子?”
“可笑至极,也荒谬至极。”
谢景行沉重地呼吸了一声,似乎在压抑什么一般。
他低声道:“你住口!”然后有顿了顿,哑声掩饰道:“我不是……”
“谢云霁,你的身体、气息乃至灵魂,我都太熟悉了。”殷无极见他还想要否认,却是短促一笑,白皙而有力的手指在他脊椎与后腰处似撩拨,似调弄地一拂,却见对方眼瞳一缩,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你怕了?师尊。”他刻意咬住了这个称呼,从唇齿间叹息一样地吐出,暧昧至极。
谢景行又像是被他的话刺伤似的,抬起眼凌厉地望向他,脸上有着些愠怒道:“给我闭上你的嘴!”
而殷无极似乎是要刺激他一般,垂下赤色的眼眸,话语却轻浮至极,字字句句仿佛要剥开他隐藏最深的秘密,迫使他面对一切。
“谁会相信,白璧无瑕,正道魁首的儒门圣人,与他堕入魔道的弃徒曾经有一段情史,还上过床?若是说与道祖、佛宗听,怕是也不会信吧。”
谢景行终于彻底被激怒,他那副温雅淡然的样子着实装不下去了,而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怒道:“殷、别、崖!”
那云海之中逆天而为的圣人,终于剥掉了他层层的假面,流露出最深沉的怒意。
而魔道帝尊却因为这个熟悉的称呼,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道:“你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