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声泠泠,百转千回,却又铮然如金铁,浩浩荡荡,近乎实质性的劲风向立于阵中的殷无极袭去。
白相卿淡淡道:“师尊留下八篇退魔曲,只为渡你,殷师兄,魔道路遥,你且回头,莫负了师尊遗志。”
他说罢,弦杀之音响彻,淙淙如万古流水。
殷无极却像是为琴声捕获,握着剑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闭上了那炽烈如焰火的眼睛。
一时沉寂。
谢景行听到了白相卿选的曲,却知大事不妙。
退魔曲共有十二阕,是他为唤醒殷无极神志所作。
对方时常疯魔,为心魔所获,很难打醒,于是他便把过往编为曲子,在对方发疯时弹奏,意在保他清醒。
每一阕曲各讲述一件往事,用得好便可直接将殷无极唤醒。所以这与其叫做《退魔》,不如说是包含一个师父殷殷关切的清心曲。
他在儒门留了前八章,虽是教过白相卿,却也嘱咐他不要轻易动用,若是用只能用前三阕。
而白相卿此时用的却是第五阕《化魔》。
铮然有声,如金如铁。
那恰恰是师徒决裂,殷无极身处魔洲,孤苦无依的那一段往事。
要是他沉浸进去,怕是残余理智也会尽失,下手还会再狠戾十倍百倍!
殷无极沉浸,也不抵抗,只是任由缭乱剑意在他身侧肆虐。
风飘凌道:“……有效?”却是捏诀,眼睛沉沉暗红,低喝一声道:“去——”
东皇剑阵再度变化,仿佛要重击于他。
殷无极魔气削减,结界显出弱点。
谢景行咬破舌尖,强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结界之上。
魔气似乎已经记住了他的味道,被他鲜血附着,皆是退却,仿佛不愿伤他。
谢景行已然极其虚弱,不能强召山海剑,却是能用些术法,手指沾了血疾书,低喝一声:“破!”却见结界撕裂,露出些许罅隙。
白相卿一曲罢,余音空鸣,回荡山间。
殷无极却毫无反应,第三剑丝毫没有劈出去的迹象。
他黑袍滚滚,人却如一尊石像,静默无声。
“成了。”白相卿抱琴起身,趔趄几步,一身白衣几乎被冷汗浸透。“我知师尊为何不让我用这后五阕,太过锋利,恐伤七情……”
风飘凌与沈游之,正在合力控制住发疯的魔道帝尊。
他们就是再憎恶殷无极,却也碍于师命,不得取他性命,只是选择制住。
白衣的谪仙人负着琴,擦过殷无极身侧,掠向被困结界的谢景行。
魔气笼罩着他,浓郁而透着血气,像是鲜红色流动的液体。
琴师伸手,从结界的裂缝处探入,试图将谢景行从结界里抱出来。
魔气四溢,在他白皙的手上灼出伤痕,如电光烈火一般漫上他的小臂。渡劫期的修为精深,却依然被疯狂的魔气所伤,不多时,已是满是灼痕。
殷无极不伤谢景行,他的魔气却不可能对白相卿和颜悦色。
他的境界在白相卿之上,又是发了狠的要带走谢景行,结界极其强劲。
若非谢景行自伤,怕是连罅隙都不会有。
而白相卿毫不动摇,只是坚定而有力地把伤痕累累的小师弟抱起,低声安慰道:“没事了,小景行。”
“白师兄,你的手……”谢景行低叹一声,看着他手上伤痕一路漫向小臂,心里发苦,勉强笑道:“多谢相救。”
被迫见到师门刀剑相向,于他来说是何等残忍。
乐师的手最为矜贵,白相卿琴萧双绝,从来都是非常保护自己的双手,所以白皙修长,仿佛温凉美玉,毫无瑕疵。
此时却为救他,毫不犹豫地以双手撕裂结界,扛殷无极的魔气。
“无妨,修养一阵便好。”白相卿笑笑,也不在意,只是用被灼的发红的手指按了按他的头,道:“今日是无妄之灾,都是上一辈未圆的因果,未结的孽债,平白连累了你,也是苦了你了。”
谢景行窝在白相卿的怀里低声咳嗽,却摇了摇头,道:“还未结束。”
然后清凌凌的眸光扫向正默立阵中,仿佛被制的魔道帝尊,他左手持着无涯剑,却仿佛陷入幻境,久久不能摆脱,只能沉湎其中。
可那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白相卿把他带到风飘凌与沈游之之后,白衣逶迤,稳定而有力。
他放下谢景行,柔和道:“今日之事如同噩梦,师兄碍于师命,不能替你要回说法……你的魔种,我再想办法吧。”
却是承诺要替他解决了。
谢景行在乎的,却不是这一点。
他看向白相卿负在背后的七弦琴,道:“白师兄,你的琴可否借我一用。”
白相卿一怔,然后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宝,莫说你仅是筑基期,就是差我一线的大乘期,碰了也要被反噬。”
谢景行垂眸道:“所以要请师兄帮忙,借我灵力。”
白相卿不答,只是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道:“你认真的?”
而此时,殷无极却睁开眼,瞳孔如滔滔血狱。
他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洪荒三剑第三式——天地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