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于流能感到背后老范的脸色一定比周游更难看。抢先道，“我不是要劫狱，也不是要给她买刑。没有任何违法的事情。单纯就是不想她在看守所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说到底，她一个富家女，没有吃过苦……”
“别说了！”老范低吼道，“你，给她，求情？”
周游一早想问问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江于流和老范是队友，他置身事外。到此刻，周游感到事情比预想更严重，他怕逼江于流说出不该说的话。于是只能喝酒。
江于流舔舔唇，半晌才说，“她对我不差……你当我是知恩图报吧。我报告她的行踪是为了维护法律公正。现在只有老枪的证词，没有证物。老枪又在医院里自杀了。顾雅琪进到看守所，没法审，没法判，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话上报才够？！”老范硬把江于流的椅子拉横过来。
周游从来没见过老范急眼，而现在架势，如果江于流不是个女孩，老范说不定已经动了手。
“都消消气。”周游没想到自己反过来要做和事佬。
老范压低嗓音说，“顾雅琪怎么回事，你最清楚！那么多录音，任谁听一听，哪个敢说她无罪？”
周游稍稍拉开老范，知道讲的事情涉及机密，不好再插话。
顾雅琪的案子严格说证据不够。但码头和加工点搜到三十多公斤合成毒品，一个头目都判不了。外省警察抓到的老枪好不容易开了口，结果在本市警察看守下死了。面子不知道要往哪里搁。
已经有风声传出，检察院铁定会批捕。顾雅琪这样的人，判不了贩毒，随便找个罪名，总有得判。
江于流脸上的表情像被水冲刷掉，眼睛里再无情绪波动。徒手把烟头掐掉，说，“我没有质疑她是否有罪。这不是我该纠结的问题。周游，请你看在我们这两年的交情，只当帮朋友个忙，跟你看守所的发小打个招呼，关照一下。事情我也一定继续做下去，老枪死无对证，但是他给的任何线索我都不会放过。如果找到可以判顾雅琪的证据，我一定打好报告。我也是警察，我会尽到我的职责。但这件事，我就是想花钱买个心安。可不可以？”
老范无语。顾雅琪将要转到看守所。看守所里什么环境，大家心里都明镜一样。就算在正常的社会里，帮朋友打点，请人特别关照，似乎也不算错误。何况看守所，有没有照顾，顾雅琪的生存状况可能会有质的区别。
但老枪在医院里，重重看守，怎么就莫名其妙死了？对手如此神通广大，江于流还有心掏自己家底帮顾雅琪打点。
老范豁然记起顾雅琪给江于流留下的那两万美元“家用”。两万美金，不就是江于流的13万底线？但那笔钱江于流根本没拿到手里，因为掖在车门上，一并归为顾雅琪的财务，被检方扣押。
话不投机，江于流在老范让她滚蛋之前甩脸走人。
老范震惊于江于流的变化。从前在行动组，老范作为小头目风格并不强硬，江于流却非常乖顺省心。以至于江于流刚做卧底的时候，老范颇替她提心吊胆，觉得性格未免过于文弱。当时张队提醒他，江于流警校读得好好的，忽然一下子说休学就休学了，有主意的很。而后江于流就傍上了顾雅琪。老范才发现，他根本不认识她。
周游无奈去结账，服务生说江于流一早付过了。
当晚江于流查到账户里多了13万。
老枪死在一周之前。彼时江于流还在住院。
老枪在市第一医院的消息，江于流从警局出来当天就在道上听到。连江于流这样处在信息末梢位置的人都听说了，事情是什么人做的根本无从查证。警方当即对医护人员进行询问。但老枪自己用针管割断股动脉，盖着被子遮住伤口。血穿透了被褥滴到病床下才被护士发现。老枪之前中枪已经大换血，再来这么一次，引起并发症，没有抢救回来。这能说是医护人员的过错么？
此事一出，守在医院的那一队警察，全都背了处分。江于流明白警局里的每位同仁想必都心有戚戚。
江于流不知季风对此事作何看待。作为实际的龙头，她可能不知情么？她可以不负责么？
还有顾雅琪的保险柜。既然是哑谜，而顾雅琪国内的全部资产已经封冻。警方解不开这道谜题。江于流事先已经报告过，会传话给季风。因为保险柜里的东西，不论指向谁，势必是犯罪证据。但凡有人揭开，证据总会有曝光的一天。
再想季风，经过濒死时放大的记忆，江于流脑海中时常重放与季风并肩的那一瞬。也许短暂只有一秒。但这一秒的记忆却变成了她对死亡的记忆。
托着她手腕的季风的手，同那时在墓园里，戴着黑色皮手套，捏着伞柄的手，渐渐重叠。季风的指腹和掌心触在江于流皮肤上，柔软细腻。这只手上的力，同江于流的完全不同，表面柔顺温和，更有一种无形的，好比翻手为云覆为雨的力量……
江于流感到一种弥散于空气的忧思。浓重的，漂浮的，彷如置身于那一晚潮湿的雾里。
所能看到的不过四周模模糊糊的一小片。冷风穿过山林，穿透单薄的衣衫。于是连听觉和触感一并剥夺。
想象力在此刻或许最大敌人。恐惧也很多余。唯有静默等待。
她将在雾中现身。
或者根本不会出现。
……
江于流刹停漫无边际的思绪。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在当下的细务之中。
经过批准，老范传了老枪的证词全本，特别加密，阅后即删。
江于流对顾雅琪的贩毒生意流程已有认知。她所负责的物流公司是顾雅琪手中最上线的一步，运来成批的几种合成毒品，放在仓库。仓库附近有加工点。加工完成后由老枪带人运到码头的集装箱。交给海路来的买家。
第一，上线？江于流凭顾雅琪的只言片语，知道是通过高杰介绍。老枪对此毫不知情。只有顾雅琪亲自联络。
第二，加工？工人是不知情的打工仔。多半从劳务市场雇来。每间加工点，只有工头知道做的是什么。至于机器和包装材料，也是工头搞来。没有太大技术含量。老枪供出几个工头，但都是化名。只在突袭加工点时抓到了一个。
第三，买家？老枪说买家大都是从倪兆龙那里挖角过来。老枪原来是替倪兆龙做事，转投顾雅琪以后，自然把客人都带过来。但老枪出事的消息满城皆知，已经没可能像外省这波警察的操作，派人伪装成老枪追下去。
第四，码头？顾雅琪出货的码头是季家除高杰和倪兆龙外另两位老大陈望平和向华的地界。陈倪两家做□□生意多年，互相龃龉，乐见顾雅琪插一杠子。至于向华，传闻一直说向华想碰□□，也和陈望平有过短暂合作。应当是最容易谈妥的对象。
江于流经过这一周住院时的筹谋，心里已经有了个计划。她要接手顾雅琪的生意，把上线钓出来。
而当她开着金杯从日料店回到物流公司，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她实现计划的第一要素。季风叫了个司机把送顾雅琪那辆保时捷911开来，钥匙留给了江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