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熄火的车厢里。一片沉静。她彷如母体中的婴儿。在此面对自己孤寂的心跳。
电动大门忽然缓缓滑开。一抹光投来。
不过咫尺的距离。江于流看得一清二楚。季风载着一个漂亮得有些张扬的女人。棕色波浪般的长发披在条纹西装硬挺的肩膀，银白的耳坠垂在脸侧，增添几分妩媚。女人不时偏头向着季风，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容。
江于流完全呆住了。
即便匮乏感情经验，也明白在这个钟点，不论她们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关系都是暧昧不明的。
而她何其幼稚。居然不请自来地堵在季风门口。
她指望自己并这一整辆车隐身。或者如果那些穿越小说是真的，带着她和这辆车随便丢到任何时空都不会比此刻更难堪吧。
别墅门口不过是双车道而已。季风的目光已经自然而然投向她。
那目光仿佛子弹，而她竟然傻到不知闪避。于是子弹射穿了她的心脏。
季风在门口坡道刹停了车。她从光亮里出来，保时捷前盖也被大灯照得一片敞亮，但江于流完全仰靠着椅背，一动不动，面孔没于黑暗。
“季小姐？怎么？”柔媚的嗓音。
季风回过神。摘档，手刹，熄火，解开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抱歉……我……下去一下。”
季风的语气仍然温和，但女人明显感到这一晚尽力维持的氛围被瞬间打破了。
季风到那保时捷驾驶位旁。窗户缓缓摇下。季风一只手搭在车顶，微微俯身。
高领的黑色修身上衣，身段窈窕；肩膀处微微蓬起，宛如骑士的肩甲。即使刚刚和季风亲昵，这样装扮下的季风，黑天鹅一般不容亵渎。墨黑的长发从她肩头滑下，季风只是匆匆掖到耳后，露出漂亮的侧脸。
女人很想看清楚保时捷驾驶位上的人是何模样。何以令季风如此屈身。
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车厢内萦绕着缥缈的女声，如泣如诉。季风钥匙未取，贴心地留着电源。
夜晚更寂静了。
“风姐……”江于流微微偏头，视线却仍然朝前。一双黑瞳失了神采。
季风蹙眉，“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江于流局促地把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仿佛随时要发动。但那只手用力捏紧，仍然颤抖。
“对不起……”
江于流喉头滚了滚，声音细不可闻。
季风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刺痛。
江于流脸上只剩躲闪，仿佛她的情绪不可见人。没有悲伤，愤怒，或者一切季风可以想象的正常的表达。但这种躲闪比起任何其他表情更让她心碎。
“你是要把车还给我吗？”季风只能替她来讲。
“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于流渐渐回过神，叠声地说。季风看她稍稍回头，将于季风对视的一刻，目光又倏忽飘走，手已经滑到档位上，“风姐，我……”
“那好。不要走。等我一会儿。”季风斩钉截铁道。
江于流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拂面的冷风让她稍稍清醒。但她眼看着季风从车前快步走过。
她和季风不过几面之缘，细究起来，几乎全是季风单方面地为她做着什么。而她所给出的反应，进三步退两步。季风也许倦了。也许根本没有把她当做认真吧。
她根本不曾拥有。谈何失去？
但浑身上下浇了冰水一样寒冷。止不住颤抖。捏紧拳也只不过让手臂的颤动更显然易见。
到此刻任何猜测，比较，自怜，都未免多余。她知道自己妨碍到季风。无论她再如何道歉，即使现在立马掉头离开，任何行为，都是多余。
其实自己整个人就是最多余。
……
她不想任自己掉落进这样的情绪里。好像失足落入结冰的湖水。只有来处才是唯一出口，而其余的微光不过是坚冰。思维也只能麻痹于寒冷。但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感受拖她沉没。提醒她无论走往何处，一直都只是可有可无的人。她存在的意义，或许只剩下存在本身。
江于流已经顾不上自己在这辆保时捷里，她从未在这辆车上抽烟，但此刻摸到口袋里的烟，犯瘾一样，仿佛缺氧的人抓到呼吸管，不管不顾地吸起来。没有季风的指令，她连踏出车门都做不到。
女人看到季风回来时，脸上无法掩饰的忧虑表情。
季风坐下来，静了静，重新调出歉意的微笑，回过头来面对她。
“陆小姐，非常抱歉，我现在不能离开。叫司机送你可以吗？”
到此刻，陆希弦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藏身在黑暗里缓缓吸烟的江于流，套着一件黑色帽衫，短发掖在耳后。五官清秀，却透出一种似乎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大约也是某家的二世祖吧。陆希弦并不意外围绕季风这样漂亮多金的女人有若干桃色事件，只不过这一件碰巧被她赶上。但没有想到季风喜欢这一款，看起来仿佛桀骜不驯的孩子。
今晚她在一家清吧看到落单的季风。她被季风身上的神秘感和游刃有余的姿态迅速攻陷。进到季风的宅邸时，没有太过奢华，没有太过精致，没有太过清冷，一切都恰到好处。□□也不算坏。她将离开，季风亦礼貌地提出送她。
果然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样的美事是根本不存在的。
“不必了。我已经约车。”陆希弦欲言又止。但季风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车里。
终于忍不住，“是女朋友么？”
季风抿了抿唇，“还没到……事先不知道她会来……嗯，总之实在对不起。”
陆希弦微微叹息，“不会，今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