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一种晕眩。像坐在游乐场的旋转茶杯里,疯狂扳动轮|盘,不停息地急速旋转,直到背景完全模糊,眼前清晰的只有茶杯,和茶杯里对向而坐的那个人。
如果季风说,开始,她绝不会叫停。
季风看水已经烧开,把挂面投进去。又拿一个炒锅在右下角的孔灶上。加橄榄油,葱姜蒜,小米椒。等油热起来,用铲子把虾推进去。呲啦的热闹声响,热腾腾的鲜的味道飘散开来。
江于流并没有预期季风会做饭,会照顾人,会如此体贴地和她说话。季风在江于流心里宛如仙女。但大概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种仙女。而非封建社会穷酸书生意淫出的织女那种又能赚钱养家,又能相夫教子的仙女。
江于流见季风又去拿另一只小号的平底锅。这边炒锅里又加了一小碗水和调好的酱料。
不免有点惊讶。原来煮面要用到这么多锅。她一直认为四孔的炉灶多半是用来做摆设。打扮光鲜的女人展示亮洁如新的厨房,正如富商展示满壁藏书。不是不可兼得,但兼得的成本未免过高。
“我能帮到什么吗?”江于流问。
季风已经在平底煎锅里加了油,倒进虾皮和小鱼干。热油马上给虾皮裹上一层金黄。
“会煎蛋么?”
江于流赶紧答应。把炒锅挪去里面,又拿另一只中号的煎锅。照季风说的,用黄油煎蛋。
房间里开着冷空调,季风额角还是渗出一层薄汗。江于流抽了张纸巾给她。与季风并肩站着。拿铲子试探火候。季风已经把火熄了,虾皮并热油淋在葱末上。而后随手把锅子冲干净,摆入洗碗机。
最后季风把面分盛在两个斗笠状的陶碗里,在碗里盘成太极的形状,浇虾汤,盖煎蛋,最后把油泼的葱花撒上。香气四溢。
江于流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厨艺最高境界不是中华小当家里粒粒分明的黄金蛋炒饭,是一碗热腾腾的捞面。
兴许江于流太过恭维,季风很不好意思地说,三板斧的功夫,就这几样比较常做而已。
江于流想,居然还有好几样,未免幸福感爆棚。
餐后,江于流把锅碗洗好,操作台擦干净,季风又拿一袋青提出来。江于流偏着头,一只只摘下来。季风摸了摸她头发,有点毛毛的,带着些微卷度。
江于流被当做小朋友一样摸头,就笑着说,“风姐,我能抱你么?”
声音细柔。
季风再一次想,没有人能拒绝这个女孩。
温暖从江于流背后环来。而此时心境与十几天前在海滩上时已经完全不同。江于流毫不犹豫地回身。季风的脸孔那样贴近。她的长睫毛,深褐色的虹膜,微挑的眼尾,她的细密的发丝,微红的耳唇,她的唇纹,上扬的嘴角。是照片里记忆里永远无法放大的细部。
柔和的光线,比家更美好的烟火味道,让一切过于平实,平实到仿佛梦幻。
江于流没办法忍耐住不去触碰她。隔着薄薄的T恤,季风的怀抱如此绵软,腰背如此纤弱。江于流很怕自己太用力,季风就会连同这一整场美梦破裂成无数泡沫。而她也许跌回到黑漆漆的车厢里,望着季风家紧闭的大门。发现那才是现实。
季风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拨动她额角的碎发。不仅有一道凝固的创口,伤口周围是青紫的淤痕。
“疼么?”
江于流摇摇头。如果有感到疼,大概是在心里吧。但被季风这样抚摸着,不管当时有多疼,都烟消云散了。
季风说,“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不要为难你自己。”
为难么?季风想要清白而不得,难道就不为难么?
江于流的眼眶发红,身体微微颤动。忽然偏头吻在季风唇边。
一个轻柔的吻。像咬一蓬棉花糖。没有吃到就化了。
季风却回吻她。酥酥麻麻,可以证明一切并非虚幻么?
江于流睫毛低垂,眉心也微微皱起。是忧郁的美少年亲吻水中倒影。但江于流的手臂渐渐环紧。喘息也含入口中。所有炽烈的,饱满的,无法言说的情触,都包含于此吧。
到停下来,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喘息,对视。手臂还像花蔓一样缠在彼此身上。
微红的唇,潮湿的眼睛。可以证明真心么?
江于流接到电话,季风才放开她。
帽衫毕竟厚一些,江于流出了一层汗,对话筒“嗯嗯”地应着,另一只手拽着领口撩了撩。
季风的目光从她衣料抖动隐现的锁骨扫到她脸上,表情玩味。江于流觉察到,荡开视线,马上停了动作。
又拨出电话,问季风,“可以叫我的人到这里接么?”
“嗯。”
凌晨一点。江于流这个时间还有事要做,季风并不意外。却觉察到自己有一抹难以言明的失落。但这一晚进展太快了。她原本只是因为太心疼江于流而留她下来。在平静说出喜欢的那一刻,季风感到这句话早已准备好在嘴边,只等江于流鼓足勇气来问。
江于流放下手机,静了一会儿,回头把已经摘好的一小捧提子洗好,装在盘子里。
轻轻一咬,甜蜜的汁水溢出。剥离细滑表皮,露出其中包覆着密密纤维的柔软内核。
江于流感到自己没有可能在季风面前冷静下来。不等武磊打来电话,和季风告辞。
“风姐晚安。”
季风说,“嗯,你也不要太晚。做个好梦。”
好梦。倒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她也希望上天予季风一场好梦,最好是,梦里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