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器越想越觉得心烦，吃完，把两只鸡腿骨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对不住。”身后不轻不重地传来三个字。
火光摇曳的洞中，突然安静下来，柴禾“啪”地一下，炸出一点火星，算是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无器怔住，这是在，道歉吗？为哪件事道歉？
濂承擦了擦手站起来，站在火堆后面，看着无器的背影，火光明暗相间，勾勒出他一半的身形，显得十分瘦消。
濂承无来由的，觉得这个背影透着孤傲和落寞，叹了口气，走上前诚恳道：“先前，误会你了。功过司帮忙查过了，那小渔娘死前是被一群乡霸奸污的，”濂承顿了顿，低了声气，“之前那样质问你，抱歉。”
“哦。”无器愣了许久，才没情绪的回了一个字。
从小到大，没什么人忤逆他，桑梓和小墨儿虽然曾为些小事向他道过歉，但亲疏到底不同，况且所涉之事，大多都是玩笑或无关痛痒的；而底下人做错了事，都是匍匐在他脚下跪求饶恕，从来没有谁这么低低的，真诚的朝他道歉，乍一听见，无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本能的就想赶快离开，“说完了？说完我就走了。”
濂承开口：“等等。”
无器：“有话快说。”
濂承觉得这位禹四公子一身都是毛病，明明都道歉了，怎么还梗着脖子，一副欠收拾的形容，但又想起人家好歹是为了救他才在这的，又觉得此时人家说什么都合该忍着，好声好气道：“你现在出去不安全，委屈你和我待两日，我请人送你回去。”
无器冷哼道：“一条野龙还有随从？”
濂承有点头疼：“不是，”深吸了口气，道：“不是随从，算朋友吧。四渎水里的，如今我都信不过，只能拜托天庭的将军了。”
无器觉得世界真是奇妙，嘲讽道：“呵，一条野龙还认识天上的将军。怪不得天不怕地不怕，敢随便出手管不相干的闲事。”
“……”濂承的火差一点就腾了起来，你一个四海龙君之子，去抢一个小小凡人的东西你还有理了？说起闲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为何非要来趟我这趟浑水？
但濂承心知这两句话要是丢过去了，少不得又要杠起来，人家这几日守着的情分，难道就可以不作数么？他心念电转，回想过两人的所有对话，没哪次是自己占便宜的，除了……除了方才自己道歉的时候，无器那点慌慌张张的别扭情绪，顿时灵光一闪，心里默默地击了个掌，彻底不和无器杠了。
濂承当下轻笑了一声，不带任何不悦，对无器的无礼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有点宠溺，点点头道：“嗯，活得久一点而已。”
无器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句接一句地搓火，对方肯定会跳脚，没想到濂承竟然就笑着承认了，昂扬的斗志瞬间就哑了火，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濂承看他没有反应，似乎得到了鼓励，转到无器前面，洞中的火光印在他脸上，显得特别温柔，濂承低头接着道：“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庐州，今晚你就先将就一下，别出去了，行么？”
濂承本就伤着，脸色唇色都极差，眼窝也有点内陷，神情十分憔悴，此时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话，仿佛是在恳求。
从他醒来开始，几乎无器所有的刁难、挑衅他都照单全收，砸柴禾、扯水须他不计较，做饭、道歉，他也实实在在地做了，考虑着他出去会不会有危险，末了还这么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打这样温柔又好看的笑脸人。无器不是没长心肝的泼才，濂承做小伏低地求和了那么久，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那句“行么”，就像一汪清水，把无器压在心头那点还有余温的灰烬，彻底扑灭了。
要不怎么说清洪君会做人呢？小公子这点跋扈，在濂承最后两句话的宽容里，消弭于无形。
洞内的灯火还在闪烁，无器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去，没声没息地拢了拢地上的干草，合衣睡了。
这暂时的安宁，还没让这两位睡个安稳觉，便又被打断了。
半夜不知什么时辰，无器好梦正酣，突然一阵心悸，感觉到禁制的波动后，猛地惊醒。
此时，火堆里的火已经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无器有点恼，说得好听，怎么临事就看不到人了。
但他也知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努力适应了一下黑暗，无器伸手凝出长剑，轻手轻脚地朝洞口走去。
然而洞口什么都没有，无器凝神分辨了片刻，除了树涛海浪，没有半点声息。
大约，是那人走了吧。
无器收了剑，正要折头回去，突然一只手从身后将他环住，无器来不及动作，猛地撞上了一个混着血腥味的胸膛，飞速拉着他退回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