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南坐在马上等了半晌，看他丝毫没有反击之力，这才信手一弹，一股气劲打在他气海之上，沇明才稍稍缓过来点，只听听南又道：“自己起来吧，难不成还等着我扶您？”
她打马前行，头也不回，“神君，劝您千万不要再行气了，”说着，又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否则，您就只能被我拖着走了。”
沇明刚刚站起，便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他知道这妖女说得出做得到，只得老老实实跟在马后。听南也没过分为难他，只慢慢走马往前。
行出半里路，沇明才慢慢顺过气来，在心中已理了个条分缕析地章程。他知如今在劫难逃，但还是想死得明白点，于是找了个话头问听南：“你给孤下药了？”
听南回头看他，笑得十分灿烂，点头道：“何必明知故问，就在师兄给你点的安神香里，这碗茶不过是催化的。”
安神香？那松云是不是知道，那香里下了药？沇明突然感觉有点心慌，矛盾的情绪堵在胸口，他盼着松云不知道的，又怕他不知道。
但他面上没露出半分，斜睨了听南一眼，漠然道：“所以……松云不会来了。”
听南赞赏地点头，“那是自然。”
沇明虽知听南并非真的忠心于他，却不曾想到她会在此时发难，也没想到，她会将松云支开来对付自己。他原本赌的，其实无非就是松云对他的心。他让听南在安神香里做手脚，原是不想自己一睡不醒，却不料，这位的手脚动得不甚干净。
无论松云知不知道香里被下了药，他都不可能来了。要么是念着点旧情，不肯亲自动手，要么就是也被听南算计在内了。
沇明双手握在一起，使劲掐了掐手心，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面上却眉头紧锁，一副忍不住呵斥的表情，“他是你师兄！”
听南闻言，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坐在马上笑得花枝乱颤，“神君，都说四渎之中，若论聪慧，无人能及得上你，可我怎么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呢？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师兄真是去为你引开追兵的？”
沇明不答，他连眼皮都不曾抬过。
听南越是极力撇开两人的关系，他越是笃定，松云对今日之事不知情。以松云这些年来狠辣的性子，若真要送自己上路，又何须要一个外人来说这些话？杀人诛心这等活计，委他人之手，哪里比得上自己来得痛快？
听南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手支在下巴上想了想，“噢，不对，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师兄不对劲。他骗你的每一桩每一件你都知道，但是你却不肯深想，是也不是？”
沇明虽然不信，但他既然听出了挑拨之意，自然也免不了一阵忧心。当下定了定神，冷哼道：“废话就不用说了。你师兄与我如何，几分真几分假，你眼瞎了，我却还没瞎。你说点有用的吧？”
听南见他不信，终于敛了笑，“是啊，你自然觉得你同师兄情真意切，”她越说声音越冷，“可济水神君，您大概不知道吧，师兄他在出师来寻你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他凭什么给你陪葬？”
沇明挑眉，“陪葬？你们家君上似乎并不想让我死，”他顿了顿，终于给那位演了一路的小娘子一点正面的眼神，“你师兄也不想。”
听南果然动怒，却又不肯输阵，咬着后槽牙作遗憾状：“谁说不是呢？原本神君您这么好用的棋子，本不该是弃子的。只可惜您非要上赶着找死。”
她像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嘲讽道：“你是舍不得师兄替你死，真是痴情呐。”
沇明闻言一笑，不以为杵，反有几分自得。
对，我同你师兄情比金坚。
听南起了话头便忍不住，继续阴阳怪气道：“师兄也不是不想好好辅佐你，君上本也是看重你当初的智谋决断，只可惜你在人间一百年，傲气和意气都磨没了，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名满四渎的五龙子，”她驻了马，似笑非笑地看着沇明，“一个优柔寡断的济水神君好像也没甚用处，大概师兄也就是觉得你是个好傀儡吧，才肯同你虚与委蛇。”
沇明失笑，“听南，你前言不搭后语的，就不必激我了。”
听南方才一番话吐得痛快了，稍稍缓了缓心神，回道：“神君，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激你作甚？”
沇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几年涵养功夫还是有长进的。
但他却不再肯给听南缓神的机会，立时问道：“听南，你对你师兄的心思，孤从来都清楚，你就不曾想想，为何孤一直放纵你跟在他身边？”
此时沇明虽然周身法力被封，饱受真气逆行之苦，还被人这么拖在马后，却半点没有落魄之感，反而一身成竹在胸、安步当车。
听南闻言脸色一白，沇明又笑道：“你师兄自然也是知道的。你猜他怎么说的？”
听南还来不及细想，便听沇明一副悲天悯人、宽宏大量的腔调：“他说，若是觉得你碍眼，遣走也好，杀了也好，都让孤作主。他坦荡，孤又怎会不信他呢？不如就留着你好了，警醒他，也警醒自己。”
听南几乎银牙咬碎，才克制住没直接一剑捅死沇明的冲动，她面色变了几变，冷声道：“如今你死到临头，能骗骗自己也好。”
沇明不答话，送了她一副“你自己好好琢磨”的表情。
听南气极，猛地一挥鞭，座下骏马便狂奔起来，沇明被带倒在沙地上一路拖行。
沙砾磨开了他的衣料和皮肤，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马蹄带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沇明缓缓闭上眼，反而觉得周身都轻松了。
他和松云这场夹杂着柔情和机锋的对弈，终于快结束了么？那些真的假的，大概，终究能归于尘土了。
不多时，听南勒停了马，挥剑斩了拴在马鞍上的绳索。她回头看沇明奄奄垂绝，似乎气也消了不少，跳下马来，踢了踢沇明的脸，娇俏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走，你们四渎的那几位杀神来了我可就走不了了。沇明神君，相识一场，作为临别赠言，奴也不想你死不瞑目，便再告诉你一桩事吧。”
她蹲下来弯腰附在沇明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罢，挥鞭在马腿上抽了一鞭子，那马便往北狂奔，只留下绝尘的蹄印。
她自己也再不流连，转身往南方飞掠而去。
沇明侧卧在沙丘之上，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面上看不出一点变化。半晌，他眼角渗出一点水，接着眉头一皱，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在沙地上散做数点红梅。
谷水河岸，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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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几个地名：
[1]鄯州：西宁古称呼；
[2]白桑关：十堰边上，秦岭余脉，兵家必争之地。
[3]谷水：石羊河，休屠泽支流，休屠泽是匈奴休屠王庭故地。
下一卷会讲为什么两人南辕北辙要绕这么一大个圈子设伏。
最后这几章要把改填的坑都填了，所以很难日更，两天或者三天一次吧~
P.S.这对不渣，我最爱的副CP，没有渣。可能会先写点他俩的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