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这种改变于男人而言，是具有毁灭意义的。而坐上那个位子，犹如某种仪式般的，成为走向毁灭的开始。
在他眼里，卡尔的双手本该是被神宠爱的双手，绝不该染满鲜血。男人本该是优雅完美的代名词，值得拥有任何幸福与自由。
如今，王子即将陨落，放弃一切生的希望。
听路易讲完往事，莫绝深深地叹了口气。
临别时的拥抱，早就证明他从来没有苛责过这个如大海般的男人...
终于，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告诉他们病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但依然迫切地需要一颗健康的心脏。
路易期待地看向莫绝，如果对方点头，他马上可以带来准备已久的心脏，先生就有可能健康地活下去。
然而，向来关心先生的少年沉默了。
此时莫绝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等卡尔醒来，跟对方好好谈谈。
如果谈话结束，卡尔依然坚持如此，他也只好尊重这个决定。神可以普渡众生，却只能摆渡向生的灵魂。
思索间，莫绝来到病房，默默守在床边。
男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却睡得极不安稳。他轻唤好友的名字，希望对方能从痛苦的梦魇中醒过来。
突然，卡尔斯的手指有了颤动，似乎是在摸索什么。
莫绝将自己的右手递过去，试图安抚被噩梦包围的男人。沉睡中的卡尔斯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紧紧反握住他的手。
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容，再看看两人紧握的手掌，莫绝想，卡尔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的。也许，对方有别的苦衷。
迷雾般笼罩的梦魇之中隐约有光投进来，卡尔斯变得愈发焦躁。
明明看到了光，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开始生气、难过、无助，变得不像自己。这令人无限纠结的恶性循坏，终究使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迷了路。
这时，病房里毫无预兆地响起滴滴声，那是机器监测病人生命体征时，发现异常后的警报声。
屏幕上一系列急剧变化的数字让莫绝察觉出病情的凶险，他第一时间按下了唤人的按钮，紧接着便开始调运为数不多的灵力，顺着手掌连接处，源源不断地传入对方体内。
能拖一分钟便是一分钟，温和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涌入男人身体，包裹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周围。
终于，火速赶来的医生推开了病房，立即对病人开始抢救。
从病人心衰的程度来看，再多的抢救措施都可能没什么效果了，细弱的脉搏已经触摸不到，连瞳孔也开始放大。
但是没过一会儿，病人的生命体征竟然逐渐稳定，最后恢复了正常。
这惊人的变化让前来抢救的医生们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是他们数十年临床生涯中遇到过的，唯一一次真实发生的奇迹，如此难以置信却又令人惊喜。
莫绝脸色苍白地默立在床旁，平静地看着在医疗人员忙忙碌碌。
被卡尔斯紧握在手的手掌始终没能抽出来，抢救了多久，他便跟着站了多久，灵力也从未停止过输入。
当人群渐渐散去，莫绝谢绝了路易的请求，依然安静地守在床边。一直被攥紧的手掌有些缺血发麻，他却置若罔闻。
走过一条条迂回弯曲的路，卡尔斯朝着光的方向，终于看到终点。
温暖的光芒包裹着他，他觉得舒服极了，焦躁不安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他想起深邃黑眸中的万千星辰，想起春风里绝美的浅笑。
原来有光的地方，就有少年的影子。真好。
放松下来的身体渐渐复苏，他终于成功地睁开双眼。果然，是自己昏过去了，此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手掌处的微凉触感让卡尔斯侧过头，他看到正趴在床边熟睡的少年。
心底突然变得潮湿，他没想到莫绝竟陪了他一整晚，是那微凉的掌心给了他走出梦魇的力量。
别人都说，莫家小少爷何其有幸能得到黑手党教父的青睐。他从来都不觉得如此，事实上，是他何其有幸遇到了这世间唯一的少年，何其有幸成为第一个走进对方内心的挚友。
遇见莫绝，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不喜张扬，不喜喧闹，莫绝总是低调地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哪怕在这个世界引起再大的轰动，也总是一个人站在幕后，淡然地看着芸芸众生，人来人往。
明明有着藐视苍生的能力，却总是安于一隅，平静喜乐。
莫绝予人，总是两不相欠，卓然于世；予他，却总是默默付出。
容忍着他的私心，接受着他的关心，这是独属于莫绝宠爱他的方式。
许是经历过一次生死，卡尔斯觉得自己看开了许多。
他的莫绝回来了，他的世界不能就这样分崩离析。
他要活下去，他还没有看够、爱够床边的这个少年。
良久，莫绝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条件反射地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却被熟悉的蔚蓝色包围。
卡尔斯看到少年倏然绽放的轻快笑意，那汪美丽的桃花潭似乎载着盈盈碧波。
“你醒了卡尔。”少年的声音有些疲惫暗哑，掩盖在微凉的音色中却很难被发现。
“想你就醒过来了。”
男人说着从来没有说过的俏皮话，卡尔斯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如释重负，宛如新生。
莫绝也没料到卡尔会突然变得这般活泼，他笑着叫来医护人员，看着他们为刚刚苏醒的病人做全面检查。
等一切结束后，他才再次来到床边。
“卡尔，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好啊，谈什么？”
卡尔斯疑惑地看向莫绝，不知道此时有什么事情需要对方主动提出来探讨。
“你拒绝做换心脏手术，为什么？”
由莫绝开始的谈话向来单刀直入，直指问题。
卡尔斯瞬间明白过来，肯定是路易在莫绝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他现在无暇生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他抗拒换掉那个深爱着少年的心脏，抗拒这个沾满过去和回忆的身体变得不完全属于自己。
他知道，这种奇怪而固执的想法很难得到别人理解，所以他不想让莫绝觉得自己很怪异。
男人的沉默并没有阻断莫绝接下来的问题，平静的声音终于问出最犀利的核心问题。
“你不想活，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