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生死簿，也查过命格，他趁午夜时分鬼门大开的时候，悄悄改了那生死簿的命限，折了凡身大半阳寿给他。
不可避免地，换了命格的卡尔下半生都不再会记得他了。用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交换时间，法则向来公平。
只是未料想，于卡尔而言，生命中最珍贵的，竟是前半生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忘了便忘了吧，他淡淡地想，终该是要习惯离别的。
风，渐渐大了。
暮色将至，不觉间已经走了近三个时辰。风声呜咽，发梢染雪，这条通往异界的风雪山路，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走。
寻了个雪洞，莫绝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下。离山顶已经不远，亥时出发也为时未晚。
火石擦出微弱的火花，幻化出的木堆一触即燃，不稍片刻，雪洞深处便亮起温暖的火光。
透明的冰墙晃着光影，莫绝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
洞壁光滑，空间宽敞，看起来并不像是天然形成的雪洞。再走近些，一方冰床藏在最深处，目光所及晶莹剔透，指尖所触光滑温良。
莫绝双眼微眯，脑海中一一排除所有的可能。从习惯在极地生活的人种来看，Y国的艾尔黛山脉应该鲜有人居才对，而且从海拔高度来看，也不可能有人在此定居。
那么，住在这里的会是？
“吱--”突然，一阵轻微的响声悉悉索索传来。
莫绝循着声源望去，被火光映亮的雪洞拐角处投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埋在暗影里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黑葡萄般的眼睛此时正充满警惕地观察着他。
哦，原来是这么个小家伙。莫绝勾起一抹浅笑，朝那个角落招了招手。然而，小狐狸像是有所顾虑般的，依旧警惕地不敢上前半步。
莫绝无奈一笑，他何时竟这般引人害怕了？看这小家伙通人性的模样，大约是艾尔黛天秀地灵的自然环境，加上靠近三界交界的灵气滋养，才孕育出如此珍稀的物种。
小狐狸通体雪白，面狭吻尖，耳短而圆，背部蓬松的绒毛因为季节的缘故稍稍有些泛青。从那娇小的身长来看，也不过数月大。
小家伙圆圆的眼珠黑幽幽的，应该还未开化，与神界天生地养的雪狐相比，缺了些许机缘点化。
许是少年温和的眉眼让小家伙暂时放下了防心，小狐狸谨慎地向莫绝一点点靠近，却猝不及防地被垂落在地的墨白衣摆绊倒，最后直直撞上莫绝小腿，随即晃晃悠悠地跌倒在地。
小家伙这可爱蠢萌的样子瞬间逗笑莫绝，轻轻将它拾起放入怀中，少年指法温柔地为它梳理着脖颈处柔软细密的绒毛。
躺在莫绝怀里的小狐狸被顺毛顺得舒服极了，它歪着头疑惑地打量少年，“嗷--呜？”你是神仙吗？
“对呀，我是引你化仙的神仙。”莫绝一本正经地逗弄着懵懂无知的小家伙。
“吱？”真的吗？
“这怎有假？”美丽的桃花眼一眨，满是温柔的笑意，“你看，我都能听懂你说的话。”
“吱！”太好了o(≧v≦)o！
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小狐狸开心地在少年怀里上窜下跳，宽大而蓬松的尾巴蹭得莫绝直痒痒。怎么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咪？莫绝好笑地想。
“咕-咕--”
一串细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盘踞在莫绝胸前的小狐狸顿时变得蔫蔫的，那双充满灵性的黑眼睛也随之黯淡下来。
“嗯？”莫绝奇怪于小家伙为何突然消停下来，直到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饿了？”确认声音是从小狐狸肚子里发出来的，莫绝忍着笑意询问。
小家伙狠狠地点头，开始气愤地向莫绝讲述从诞生伊始便遭遇天道的种种“不公”。
尚且年幼的小家伙语言表达并不完善，但莫绝还是从那夹杂着肢体动作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部分。
“可怜的小家伙，”莫绝揉揉小狐狸雪白的额头，然后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枚朱果递给它，“吃吧。”
朱果是朱禾三百年结一次的果子，也是桃花酒酿的原料之一。作为初神界最常见不过的仙果，这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红果子，却也是采天地之灵气，撷日月之精华缔结而生。
小狐狸欢喜地抱着果子，毫不挑剔地狼吐虎咽起来，不过一会儿嘴巴便塞得满满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顺着浆果的汁液汇入五脏六腑，小狐狸愉悦地眯起眼，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早已弯成浅浅的月牙。
一果入肚，小家伙一边用前肢清理胸前的短毛，一边意犹未尽地看向莫绝。
显然，它饿极了。
“你只能吃一个，”无视小狐狸眼里的渴求，莫绝平静地说，语气近乎残忍。
小家伙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少年，似乎是在恳求对方再给它一个，它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食物了。
莫绝制止了小家伙的卖萌，理智地驳回诉求，“你还小，吃多了会受不住的。”
“呜--”QAQ...
终于，小狐狸接受了自己不会再得到一个果子的事实，失望地轻嘤一声，然后在少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躺下。
宽大的尾巴有气无力地垂着，柔软的腹部完全显露在少年的视线之中。微凉的指腹抚过那片雪白，温热的灵力有迹可循地顺着经脉游走起来，小狐狸顿时舒服得直哼哼。
饥饿感渐渐消散，仙人微暖的怀抱带给它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不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进入了梦乡。
细小的鼾声响起，莫绝注视着在他怀里熟睡的小狐狸，眉眼温柔。
小家伙的躯体像婴儿般蜷缩着，小脑袋埋在蓬松的尾巴里，许是潜意识担心自己在睡梦中被丢弃，前爪还紧紧地攥着他胸口的衣襟。
这般模样的小狐狸，让莫绝想起年幼时的九尾。
九尾是玄冰界唯一一只九尾赤狐。因其天生异瞳被预为不详，九尾刚出生不久，便被赤狐一族丢弃在蛮荒之地。
恰巧那日他从那里经过，机缘巧合下便救了它一命。
本就是狐族珍种，九尾天资聪颖，跟着他学了不少本事，那是他收至座下的唯一一个弟子。
后来，九尾堕魔了。
再后来，他亲手杀了它。
九尾的名字其实并不叫九尾，只是从它叛离师门的那日，他便再也没唤过它的名字。
遥远的时光像本尘封已久的古书，稍一翻弄，指间便沾满记忆的沉灰。
小狐狸还在怀里熟睡着，莫绝面向洞口席地而坐，静静等待黑夜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