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竟然一眼看透,赵孟頫心下惊奇:他博取众长,杂糅百家,钟繇、二王、智永、徐浩等书家名帖,他都曾反复赏玩,仔细研磨。若论柔婉又劲秀的笔意,确是取自唐人褚遂良不假。可也只在笔墨间稍稍渗透,桑哥何以一眼看出呢?
他惊异之余,心里颇不服气,一时不肯承认。见他这般执拗的模样,桑哥一时笑了:“怎地?本相难不成猜错了?”
孟頫仍是不愿承认,只僵硬开口:“丞相何以知书?”
这语气不乏鄙夷,桑哥闻之,面色微恙,却是难得的好脾性,看着那人满脸清高,一时又起了作弄的心思:
“某虽番人,怎就不能知书?虽不精熟,亦可称得上粗通。子昂既学褚遂良之书,亦当知其人。太宗曾笑谓遂良‘小鸟依人’。今观子昂之书,柔婉劲秀,翩然若飞;而子昂本人,情态婉转,亦可称之为‘小鸟依人’。只是不知这婉顺的鸟儿,却是依傍何人?”
桑哥信口笑言,全然不顾他的脸色。孟頫听闻此语,羞怒交加,面如火烧,耳根尽已红透,可是舌根却被绊住一般,一时无从驳斥。遭他如此羞辱,胸中怒气鼎沸,却无从排解。一气之下,他愤然扯过那誊好的文卷,毫不容情地扯个粉碎。桑哥看在眼里,强忍住笑意:“子昂,这军机要件都被你扯碎了,本相还能不罚你?”
“军情如火,丞相犹有心情闲言取笑!我看这军务,却是半分不急!若要责罚,丞相责罚便是,何以肆意取乐?视下官如女子耶!?”
他当真恼了,眼中怒气勃然,一张脸尽是愠怒,宛如白玉浸上了玛瑙色。桑哥见之,却再也笑不出来,只觉身上如火灼烧,口舌发干,忍得难受,当下再也不顾,只是用手一搡,就将那人摁在书案之上。
觉察出他隐隐待发的欲望,孟頫才登时醒悟,然而为时已晚。桑哥强力压制,他半分动弹不得,只能用眼中的怒火表达心中的不满,徒然抗拒着,却被禁锢得更深。桑哥却仍有耐心,凑近他脸侧,哑声低语:“子昂肤白胜雪,亦可作画矣。”
说罢,他果真提起笔,悬于那白玉一般的脸孔之上。赵孟頫挣脱不得,一时羞恼到极点,气怒之下,眼眶已急得涨红:“此乃公堂,丞相便不留一丝体面!?纵然丞相无所顾忌,下官可还要那脸面!”
他气得声音发颤,几乎要坠泪,桑哥却无动于衷,仍是执笔凝思,仿佛考虑何处落笔更为合意。他思量片刻,蓦地一笑,猛地扯开他领口,在那锁骨之上缓缓落下几笔,待那柔软的笔尖触到皮肤,他全身如过电一般,登时酥软无力。一时心丧若死,只能任那人笔走龙蛇,为所欲为。
“你究竟写了什么!”
他颤声怒问,眼中已有晶莹闪烁。看他羞怒欲绝的模样,桑哥只觉身上的燥火烧到了极点,却仍是忍着。
桑哥凝然出神,一时陷入了渺远的回忆,口中喃喃吐出几字,听着却像番语,他哪里识得?也根本没有心情分辨。见他不解,桑哥才悟到什么,轻声解释道:“那是藏语,我的乳名,‘三宝奴’。这个名字,只有我母亲叫过……”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情态,一时怔然,可他把自己乳名写在这里,又是何意?他胡乱想着,一腔思绪乱到了极点,一时欲怒欲狂,想出口斥骂,那人又轻声开口:“我将这名字写在这里,子昂,你需给我牢牢记得!”
这是在命令?可他凭什么!赵孟頫猛然挣扎,只想伸手抹去那羞耻的烙印,可桑哥岂容他得逞?当即压住他身体,一腔情火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吞没。只在顷刻,唇齿之间便野火燎原,再难熄灭。
他犹自挣扎,可内心的欲望却破笼而出,再也难能压制。渐渐地,从压抑的抗拒变成被动的迎合。这方寸书案,转瞬便成了燎原的火海。那人以他为素纸,以自身为笔墨,在他身上信手写意,尽情勾勒,落笔成风,笔走龙蛇。两人紧贴至一处,低沉的喘息错落起伏,恰如淋漓泼洒的墨意。这画卷绵延无尽,这野火也烧到了地老天荒,直抵时间的尽头。他无力地闭上眼睛,颓然地放纵,任自己向着罪恶的深渊沉沦、沉沦……
也不知过了几时,这烈火才烧灼殆尽。他浑身都已湿透,再无半分力气。桑哥却犹自喘息,贴着他耳侧,沉沉开口:“我的真名,只容你一人知晓。子昂,切勿负我!否则,我若下地狱,也一定请你相陪!”
他浑身一颤,怔怔听他说出一语。可他不知这情动之际许下的承诺,竟如咒语一般,将他的余生尽数绑缚,永世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