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惊出一身冷汗,直到此刻他才确知,自从与那人纠缠在一起,结局便早已注定,进退皆是死路,再无脱身的机会。
浑浑噩噩地思量许久,他才慢慢回神。着眼一望,桑哥仍处于众怯薛的围堵攻伐之中。桑哥党羽虽众,也只敢对平民百姓逞凶;面对显赫的权贵,却无一人敢于声援出口。
桑哥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铺天盖地的攻讦和唾骂,只轻轻一笑,全然无惧。此番盛况盛景,他早已预知。怯薛官弹劾的说辞,他都替对方想好了腹稿。左右不过那三言两语,全无新意,自己早都听得腻歪了。
是以,面对玉昔帖木儿的满脸怒容,他犹然不顾,只是好整以暇地理好衣襟,淡淡一笑:“大夫所言,似是有理有据,可所数恶状,皆归我一人。与这朝令又有何干系?本相.奸恶也好,贤良也罢,左右能为陛下筹来钱粮。试问诸位大人,若罢黜本相,谁可继任?谁能理钱谷、增岁赋,以补国用之需?”
此言落定,诸人皆是一震,连皇帝也不禁颔首,众臣察言观色,立时明白皇帝偏袒何人。当下皆讷讷无言,玉昔帖木儿被堵得一时语塞,却愤愤难平,犹不罢休,思量片刻,再度进言道:
“夫宰相者,上理阴阳,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内亲附百姓。’(4)如此,可任宰相之职矣。今观丞相,立尚书省苛索天下,以剥害生民为急务,乃至盗贼蜂起,天下骚动。如此,本末倒置,安能固本清源,佐天子以治化百姓?”
闻言,桑哥先是一愣,而后竟忍不住笑出来:“剥害生民?恐不尽然。本相苛索天下,‘剥害’之人岂惟百姓?怕是不乏宗王勋戚、达官显贵之流。怯薛近臣之中,若论受害之人,大夫首当其冲。可大夫居高位,食俸禄,操权柄,不应只为一己之私,亦当思谋国家之事!如今叛王海都举兵西来,声势汹汹,若无钱粮兵马以对,待家国沦丧,大夫又何以立足?值此兴亡之际,大夫应舍小利而存大义,何以眼孔如是小也!”
此言太过诛心,如毫不留情的掌掴,激得玉昔帖木儿脸色发白,几乎失了理智。他气得浑身发颤,却再也难发一语。余人皆面面相觑,战栗不已,一时惊异于桑哥的狂妄。玉昔帖木儿乃开国功臣博尔术后裔,素为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哪里受过这般奇耻大辱?他再难忍耐,当即向皇帝控诉。然而,不待皇帝出言,桑哥又径自开口:
“大夫何以呶呶不休也!诚如大夫所言,生民百姓饱受剥害,遍地流离,如此再无搜刮的余地。为国朝计,不令怯薛近臣依例纳税,还有何出路?难道要陛下掏空内藏不成?”桑哥说着,忽然顿口,向皇帝郑重一拜,复而进言道:“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久居高位,不恤民情,不宜再居大夫之职,宜贬谪江南,待熟悉地方民情细务,再入中枢!”
此言宛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耳际,朝臣们默了一瞬,而后便是滔天袭来的非议和痛斥。赵孟頫怔怔看着,只觉耳畔嗡鸣不休,再难听进一语,心底波涛翻涌,久久难平:此人当真是疯了!
待收慑心神,他终于冷静下来,也就在这一刻,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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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2)(3)(4),引自《元史》,略作修改。
本文与《风刀》一文相辅相成,针对理财派与汉法派(也包括怯薛等贵族)的斗争,换个视角看问题。这样就完整了~当然,这也改变不了桑哥奸臣的本质。谁让他自己也不干净,贪.赃.受.贿,卖官鬻爵呢?不过,坏人也是可以有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