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量和曲而歌,众人闻声起舞,一场大宴,毫无拘束,全无君臣之别,上下之分。皇帝看到尽兴处,亦是拊掌相和。他侧耳听着,凝神看着,这舞步峭拔劲健,昂扬豪迈;这乐曲清扬激越,壮美苍凉。正如奋然腾飞的海青鹰一般,透着骨血里勃发的昂然生机。他怔怔听着,一时痴了:这曲子虽起于朔方,不乏胡虏的腥膻之气,然而其音壮丽雄伟,又岂非黄钟之音?
“宋室不复兴矣!”
他心底一叹,发出了和当年文丞相一样的叹息。昔日元军执文天祥北上燕地,忽闻军中之歌《阿剌来》,其声雄壮开阔,浑然若出于瓮。文天祥闻之惊异,亦不由悲叹:“此正黄钟之音也,南人不复兴矣!”
满座之人皆欢歌笑舞,唯余他独忍这满腹凄凉,品咂着清甜的马奶酒,他几乎要落泪:他不惜名节北上为官,四载至今,到底做成了甚么?他于权奸和清流之间小心周旋,于皇帝面前谨小慎微,唯恐一着不慎,见罪于众人。皇帝越是赏识爱重,他越是避而不及,生怕成了众人嫉恨的靶子。他爱惜声名,不肯依附桑哥,可除了一身清名,如今又做成了甚么?于皇帝而言,他不过是那精致优雅、可堪玩赏的宝物罢了。于事无补,于世无益,只堪以诗书文采,做这煌煌盛世的点缀。
桑哥说的不错,若不依附于他,在这朝中,当真没有用武之地。他于元廷而言,不过是个漂亮乖巧的点缀而已。
恍惚间想到那人,他一时失神,不由用眼去寻,可满座朱紫之中,并无他的身影。怔怔思量片刻,他才猛地想起:皇帝驾幸柳林,唯有怯薛近臣陪侍,桑哥等一干尚书省官,都留在大都署事了。
留镇……想到这里,心里突地一跳:皇帝历次春水飞放,皆有重臣伴行,丞相乃百官之首,自然在随行之列。国朝大事,多有在行营中聚议拟定。可今日随行之臣都有谁呢?玉昔帖木儿、月赤察儿、彻里、不忽木……放眼观之,尽是怯薛近臣,皇帝此举,又是何意?
遍身袭上一股寒意,只觉连杯中的酒都一时冷了,他怔怔攥着酒杯,出神许久,连酒液洒在身上都浑然不觉。身旁的彻里见了,不由笑道:“郎中未饮几杯,这便醉了?”
如梦初醒般,他慌地放下酒盏,余下的酒水便尽数洒在衣摆上,忙取出方巾擦拭,可一抖出那巾帕,他又一时呆住:原来那日在悯忠寺,这块方巾他并未奉还,桑哥的旧物,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用力将这软物攥紧,他心神俱醉,一时遐想到那人,便觉这块普通的巾帕,犹然残留他的体温。衣襟上的酒液馨香四溢,悄无声息地渗透,和这旧物一样醉人。
良久,他才回神,席上不知已饮过了几巡,皇帝一时乏了,起身离去。玉昔帖木儿见状,也紧跟着离席。余下的众臣又饮了几遭,待到乏累,也都一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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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昔宝赤:怯薛中掌管鹰隼的执事。
(2)汪元量所作《斡鲁垛观猎》。汪元量原来是南宋的宫廷乐师,后来被掳到了元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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