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哥在公堂一直坐到了夜里，直到散衙时，室内的灯仍旧亮着。
朝廷风向急转，人人皆有耳闻。值此之际，对于桑哥，无人再敢殷勤逢迎，无人再敢染上瓜葛。待一下衙，省官便匆匆而去，各自回府。这偌大的尚书省，竟是难捱的孤旷冷清。唯余那德政碑，仍默然矗立在官衙门口。
还真是可笑！桑哥不由一哂：昔日这功德碑曾给了他极致的荣耀，可到如今，只剩赤.裸的讽刺和无尽的羞耻。
他就一直这么枯坐着，没有用膳，腹肠空空，也浑然不觉。室内只有一星灯火相陪，照见他凄凉的孤影。四下一片死寂，时间近乎停滞。也不知过了几时，不经意抬眸，才见一个暗弱的影子推门而入。
“丞相为何不回？”
还未等他开口，那人便径自发问，桑哥一时愣了，随即笑着反问，“你又为何不回？家里不是有娇妻在等着么！”
此人当真是没救了！值此之际，还有心嘲讽。孟頫不愿理他，只淡淡道：“我想看看你。”
桑哥一时无言，只以目光示意。孟頫心下明白，便回身关门，而后立于他案前，垂首俯视他，漠然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丞相可曾后悔？”
事已至此，他并不介意在他心上再刺一刀，只想逼出他的本心。望着他关切的眼神，桑哥无声一叹，心底五味杂陈，本想要嘲讽，却有心无力。沉默半晌，只道：“子昂，你又何必执着至此？今夜你更不该出现在这里。你我之间原是孽缘，对我这样的人，你原本就不该动心。眼下可怎生是好？进退两难了罢！”
“可我不后悔！”
他骤然拍案，厉声开口。那过于激切的情绪，逼得桑哥一时惊愕，乃至失语。他怔怔望着他，直到那人眼眶泛红，涌出了晶莹，他仍是茫然无措。对于那人晦涩的情绪，他向来迷惑不解，眼下更不知如何安抚。
“你但凡听我一言，及早收手，又何至有今日？”孟頫瞪眼望他，强自忍泪，愤怒得如同一只被囚的小兽。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怜，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却如春风吹过一般，冷漠冰消雪融，只剩芳草般的柔软。
自己何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他自失一笑，而后望着他，脸色是难得的温存。
“子昂何其痴也！为我么？不值。”他摇摇头，自顾自说着，眼里是罕见的迷惘，“世人视我为奸佞，陛下以我为刀俎，却只有你，会关心我的命运；也只有你，把我当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如此，我又怎能不喜欢你？”
他轻轻松松地笑着，语气犹带半分戏谑，他向来便是如此。在那无谓顽赖的笑意中，孟頫却全然呆怔，泪水也冻结在眼睛里。
“你今夜来此，只想问这个？如此，可满意了？”桑哥仍是轻笑，揉揉额角，语气里有一丝无奈的纵容。眼前这个俊美无暇的人，曾在暗夜里给他温暖，陪着他一起沉沦。可现在，这份温暖能否再得？他一时没有答案。
迷蒙之间，他不自觉地起身，绕开书案，缓缓靠近，鬼使神差地吻向了那人。他一定会抗拒罢？他无不悲哀地想着。可回应他的，只有那心醉神迷的触感和久违的体温。
空旷的公堂里，只剩下暗弱的灯火，和迷乱交叠的影子。室内那方窄榻，就是他们的方寸天地。如此逼仄，又如此敞阔，足以盛放那深沉的爱意。他伏在他肩头，狠狠地吮吻，失控地纵驰，可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沉默地承受，就像承受他过于沉重的爱意。无尽的长夜，无底的深渊，他撕扯着他，无止境地沉沦。可这一切都是臆想。长夜终有尽时，深渊终有崖底，他们这荒唐的情路，也终有尽头。待到那时，他真要扯着他一起走向末路？
他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也不知过了几时，才风平浪息。他从他身上跌落，颓然躺在一旁，空洞地望着上方，失神道：“子昂，明日百官集议，务必问罪于我，如此，你才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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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虽然这句穿越了，但我也不管了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