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顾一切地扑向刑台,未及近前,就被怯薛官强力推开,搡到了别处。漫天豪雨之中,他颓然跪在冰冷的血水里,衣摆已被染得血红。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满眼的血色,痛不可抑,忽忽如狂。一时哭,一时笑,一时悲,一时叹,全然失了神智一般。痛到极处,只觉浑身淌血,五脏尽碎。腥气肆虐不止,几乎淹没了口鼻,他一时忍不住,撑在地上干呕个不停,咳了半晌却无一物,却仍是撕心裂肺,剧咳不止。及至最后,猛地喷出一口血,直直昏倒在地。
而在旁诸人,哪里知道什么?只当这个柔弱的书生没见过世面,不过是一场酷刑,就把他吓昏了呢!
……
多年以后,他仍不晓得那日昏厥之后的事情。只是那地狱般的情形,时隔多年仍夜夜入梦。他真是恨透了那人!他可以洒然一笑甩手而去,却留给他一身破碎的伤痛,纠缠半世,不死不休。纵然身在尘世,心里已成泥犁。
也许自己还欠他些什么。思来想去,待看到墙上那半成的罗汉图,终于恍悟。菩提树下,红衣罗汉盘膝而坐,唯有面目那里未着一笔。那空洞的脸庞,直勾勾对着他,恰如地狱里不得超生的亡魂。他怔然望了半晌,眼眶尽湿,心里慨然无尽:以他那般狂妄的性情,即使身处泥犁,怕也是一人独行,也必定是寂寞的罢。
他不禁皱眉,猛然想到此处,只觉一箭中心,痛不可支。狠狠摇头,用力甩掉纷乱的思绪,借着那点残念,将那刻在心中的眉目,一笔一笔描绘在画卷之上。
历时数载的《红衣罗汉图》终于绘成,可作画之人却未署下姓名,只在画上不起眼的一角留下印痕,时隔已久,早已漫漶不清,勉强辨认后才能认出三字:
三宝奴。
可世人又怎晓得这是何人的名字?唯有那难诉于口的隐秘,悄然弥散在凄迷的风雨中。
……
至元二十九年,赵孟頫力请外放,出任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几经擢升,累官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最终官居一品。他这一生,历仕五朝,荣宠不衰,颇得元主宠遇。可毕其一生,纵然享尽了荣华,内心也不得平静,除了百世之后仍遭非议的贰臣之名,亦是因那不为人知的隐痛。纷纷扰扰的人世走到最后,陪伴他的只有那书香画卷、笔墨丹青。他曾不止一次疑惑:如果此生只以书画扬名,当初又何必应召北上,惹来这纷扰的半生?如果他们从不曾相遇,也就不会有这刻骨铭心的隐痛。那人是他逃不开的劫,早早就在命中布局,只等他落网。
望着那刚刚画成的《罗汉图》,他的心终于归于平静。拿起案上那方宝印,他呆呆望了片刻,一时动情,不禁将印鉴挪到唇边,轻轻印上一吻。待那犀利的棱角硌在唇上,心情也莫名地愉悦起来,兴之所致,当即提笔,挥毫而就,纸上那娟娟秀雅的诗句,恰是他一生最好的注脚:
“齿豁童头六十三,一生事事总堪惭。唯余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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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巨巨华丽丽地落幕了,送他一首歌吧,引月兮大大唱的《如是迦楼罗》。
别笑话我狗血,这篇就是谈情说爱的。感觉本来很严肃的历史人物,都被我这个邪恶的脑洞解构了,勿拍勿拍( ̄ε(# ̄)
我的大航海还不能马上下笔,要筹备的资料太多了,空档期可能就是写写短篇的同人。最近突然想起元代还有一对CP差点被我遗忘了,脱脱和元顺帝,末代君臣,值得撒撒狗血。这篇也不会太长,大概七八万字,专栏里《翡翠光》已开,有兴趣的读者欢迎围观。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