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木木地望着殷恬的号码,大颗的泪珠落下来,她很想打电话问殷恬,能不能带她离开?
过了一会儿,她擦去眼泪,算了,这样太丢脸了,她迟早会离开这里。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帮她。上大学就好了,她就可以离开了,怀揣着这个希望,很快,她就沉入了梦乡。
门忽然被大声敲响,殷采开了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一脸怒意的沈玉宁,像抓住了她什么把柄,迫不及待要摆出个训斥的姿态。
只见,沈玉宁手上拿着徐品严的外套,湿答答地丢在殷采床上,质问道:“哪里来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早恋?殷采,你可真不要脸!”
殷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才不要脸。”
“你再说一遍!”沈玉宁的嗓音变得尖酸刻薄,手扬了起来,就要往殷采脸上扇,见状,殷容连忙哭起来,扯住沈玉宁的腿,“妈妈,你不要打姐姐。”
“殷恬才是你的姐姐,她算哪门子的姐姐?一个贱人的女儿罢了!”
听到这话,殷采终于忍受不住,鞋都没穿,便夺门而出,沈玉宁还在后面骂着她,“小贱人!有本事走了就别再回来!”
殷采下了楼,发现雨已经停了,四周的空气潮湿迷蒙,夜幕下的灯像隐在雾气中,整个世界模糊到看不真切。
殷采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脚上又没有鞋子,她能去哪里?她漫无目的地在原地转了转,最后来到小区的长椅上,默默地坐着。
她垂下了头,望着自己莹白的脚趾,眼睛干涸到泪水都没了,太丢脸了,她想,这样没尊严、寄人篱下一般地活着,实在太丢脸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采看到家里的灯已经熄灭,她又直起了身子,回到了家门口,果不其然,门已经锁了,她只好在门口站了一整夜。
天光微亮的时候,门上忽然传来啪嗒一声细微的声响,殷容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便看到殷采呆呆地站在门口,整个人白得发青,他顿时有些难过,“姐姐,进来吧。”
殷采抚了抚他的脸,“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殷容睫毛上挂着泪珠,嚅嗫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担心姐姐。”殷采又俯身抱了抱殷容,“我没事,你别担心。”
怕吵醒沈玉宁,殷采的动作很轻,她换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拿起了徐品严的外套和伞,幸好,外套已经干了,然后她背起书包便出了家门。
“我上学去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殷采笑着朝殷容挥了挥手,在他看不见的楼梯拐角处却忽然落下泪来。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离开?她已经快受不了了。
今天殷采来得格外早,教室里空无一人,她将路上买的牛奶和面包摆在桌上,翻开习题,呆呆地望着,脑子里顿时一阵突突地疼。
昨天淋了雨,晚上又受凉,再加上整晚都没有睡好觉,此刻殷采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难受得不行。
抬头望了望时间,六点,还早。于是,手枕在摊开的习题上,殷采趴在桌面上休息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徐鹤龄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睡着的殷采,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的目光顺势定在了她的脸上,待看到她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潮红时,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她是因为昨天冒雨回家发烧了吗?手指刚想触碰殷采的额头,又立刻窘迫地收了回来。不过,想起昨天的那个拥抱,徐鹤龄的唇角就不自觉微翘。
下一刻,徐鹤龄又看到殷采椅子后面挂着一件男生的校服,他唇角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这是谁的衣服?
察觉到自己的妒意,他立刻自嘲地想着,这算什么,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他凭什么嫉妒?
这样想着,听到睡梦中的殷采突然闷哼一声,徐鹤龄的手不自觉贴近了她的额头,他顿时心头一跳,真的好烫。
他连忙转身出了教室门,向着医务室而去。从医务室拿了退烧药之后,他又怕殷采很快就要醒过来,飞快回到了教室,做贼心虚一般将药放在了牛奶盒子旁边。
期间,学生们陆陆续续来齐,一声铃响,早读时间到了。教室内书声琅琅,殷采这才醒了过来,从书桌内拿出语文课本,闷头翻着,却一声不吭,嗓子像要冒出火来,殷采拿起牛奶刚想喝,却注意到旁边的退烧药。
她的脑子一片迷糊,谁的药?手上却把药随意丢进了桌内,一旁的徐鹤龄却暗自攥紧了手。空腹加发烧,喝了一口牛奶就令殷采觉得一阵恶心,她皱了皱眉,连忙放下了牛奶。
然后殷采又从书桌内拿出一本课外书,默默地翻着,徐鹤龄状似不经意一般偷偷瞥了一眼封面,是《博尔赫斯诗选》,殷采不知道翻到哪一页,失去灵魂一般,眼睛一转不转,似是在发呆。
下课铃很快响起,很多学生在座位上开始吃着早饭,走廊上有人在嬉笑打闹。殷采拿起外套和雨伞,便起身离开了座位,徐鹤龄望着她的背影,眸子渐渐黑沉。
不一会儿,他就站在走廊处,远远看着殷采来到六班门口,而看到六班出来的是徐品严时,徐鹤龄忽然冷笑一声,居然是徐品严。
他天天向自己打听殷采的事,怀着什么心思,早已经昭然若揭。
徐品严一听到殷采找他,连忙走了出来,接过殷采手中的外套和雨伞,笑得乖巧又羞涩。殷采指上的皮肤很烫,徐品严不小心碰到时愣了一下。
待看到殷采脸色不好时,他立刻紧张地问道:“你脸色好差,没事吧?”殷采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的外套还有雨伞,我先回去了。”
说完殷采便离开了,徐品严顿时有些怅然若失,要是能和殷采多说几句话就好了。六班的男生看着徐品严进来,眼中顿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品严,可以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徐品严没搭腔,只是想起殷采刚刚那个脸色潮红的样子,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肯定淋雨导致发烧了,想到这,他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迅速向着医务室跑去。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殷采拿出课本认真听着记着笔记,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就传来绵长厚重的疲惫感,不一会儿,她又趴在桌子睡着了,徐鹤龄垂眸望着她,将书本堆在她前面略挡了一挡。
殷采这一睡就睡到了下课,铃声一响,徐品严就用一次性纸杯从教师办公室接了热水,再拿着退烧药,来到了八班。
徐品严本来想让徐鹤龄叫醒殷采,可徐鹤龄却冷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没办法,他只好随便拉了个八班的同学去叫殷采,那个同学来到殷采面前,推醒了睡着的殷采,“有人找。”
殷采疑惑地出了教室,看到徐品严,顿时露出个笑意来,徐品严将温度适中的热水递到殷采手中,又把退烧药掰开两片,对殷采道:“殷同学,吃点药会舒服点。”
殷采背上都是冷汗,心知这样拖下去会影响接下来的课,于是她将热水和药接了过来,道过谢之后便把药服了下去。徐品严又将剩下的退烧药递到殷采手中,叮嘱道:“一次两片,一天三次,很快就能好的。”
殷采感激地向徐品严道谢,徐品严则满脸不好意思地回应,“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徐鹤龄坐在座位上静静望着他们,内心的妒意像
毒蛇一般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的?那殷采呢?昨天为什么要抱他?
徐品严一离开,徐鹤龄手中圆规的尖刺便不由自主狠狠扎入肉中,他的唇角顿时溢出一丝难耐的呻吟,很轻。
殷采回过头来,飞快瞥了一眼徐鹤龄,眼神又落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受惊一般慌忙避开。简直疯了,殷采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心疼起来。
注意到殷采的眼神,徐鹤龄却是唇角微翘,笑得格外得意。殷采其实是喜欢自己的,这个认知瞬间让他满足不已。
一天的课程又结束了,在座位上收拾书包的殷采瞥了徐鹤龄一眼,看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她连忙背起书包,迅速离开了。
她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显得有些仓皇。
徐鹤龄的眼神一直定在她身上,直到殷采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他才将眼神收回来。不经意间却瞥见殷采书桌内的退烧药,一盒拆过的,徐品严给的。另一盒却是崭新的,他给的。
真碍眼,真讨厌。他忽然攥紧了手,鬼使神差之下,将徐品严那盒退烧药拿了出来,拆开了仔细看,发现殷采已经吃了四片。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突然直起了身子,径自将徐品严那盒退烧药丢进了垃圾桶中。
然后他又将自己那盒退烧药,掰开四片,放好之后塞回了殷采书桌内。最后,他手指用力一捻,退烧药便碎成了粉末碎屑,被他一扬,落在地板上。他的嘴角勾起,笑得放肆。
回到座位,他静静坐了一会,又偏头在殷采书桌内缓慢扫视着,想要发现更多关于殷采的信息,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他从书桌内抽出了那本《博尔赫斯诗选》翻了一会,中间掉出一张字条,徐鹤龄拾起来,细细看着,只见上面摘抄了两句话。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的一句诗。
而下一行却是“我好爱这世界,我好想美丽地活下去”却是太宰治的《女生徒》中的一句话。
字迹清秀又坚韧,他无端想起殷采整个人。她腰肢柔软,带着少女的脆弱,可是她的背脊骨即使弯折在他怀中,也带着一股子韧劲,她亦不会轻易屈服。
徐鹤龄的目光微微颤动,想起殷采说的“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讨厌你”原来是这样吗?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各自都在自我厌弃,却又渴望救赎。
他忽然将字条藏入了自己衣兜里,妥帖放好。只是,做完这一切,他的手心却紧张得有些冒汗。
天色逐渐昏沉,徐鹤龄这才将书包耷在肩上,出了教室。昏黄的夕阳将少年清韧的身姿逐渐吞噬,逢魔之时,他要回到地狱,继续面对恶鬼一般的养父。
他不会轻易死去,他迟早会亲手把他了结。
回到家中,沈玉宁依旧是那个冷淡的模样,仿佛她的眼里根本没有殷采这个人存在,殷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径自回到了房间。
翻开习题册,她认真地写着题,不知过了多久,殷容走了进来,“姐姐,吃饭了。”
“嗯。”殷采这才起身,来到餐桌前,却发现桌上并没有她的碗筷,殷采在桌前愣了一会,沈玉宁却是冷笑了一声,“还以为多么有骨气呢?”
殷采这才默默转身,在柜子上拿出自己的碗筷。盛饭,夹菜,咀嚼,吞咽,一切都是机械地进行。
太难看了,实在太难看了,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为什么不能离开?为什么要回来?餐桌前的安静尤其诡异,殷采觉得她什么都听不到,脑子里循环往复着
,都是发疯一般的声音。
匆忙吃完饭,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殷采又回到了房间。关上门,用背抵着门,缓缓跌坐在地板上,她将自己蜷缩起来。
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能更坚强一点?为什么,她要受这种折磨?
胃上突然传来一阵呕吐感,殷采徒劳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将脸埋在膝盖处,无声地落泪。
不能屈服,能离开就好了。想到这,她不再流泪,起身来到书桌前,继续写着习题。
第二天早早来到教室,殷采发现徐鹤龄早就到了,他这个人也很奇怪,离开的最晚,却又能最早到,注意到殷采的目光,徐鹤龄却莫名有些紧张。
她会发现那张字条不见了吗?
可是殷采放完书包就离开了教室,徐鹤龄望着她,眼神骤然就变得阴郁,她去哪里?又去找徐品严吗?
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徐鹤龄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却发现殷采并没有去六班,而是上了楼。楼上是天台,很多不学无术的学生都喜欢在那里偷偷吸烟,她去那里干嘛?
殷采站在栏杆前,望着远处尚未完全升起的太阳,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风拂乱了她的发丝,她这才从裙子的兜里面拿出了手机,徐鹤龄有些意外,她居然把手机带来了学校。
殷采盯着手机屏幕,终于拨通电话。
“喂?妹妹?你有什么事吗?”是殷恬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殷采忽然蹲了下来,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那头的殷恬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殷采开口。
“姐姐,我好想你。”殷采的声音轻的好像一吹就散,呢喃一般,注意到殷采的不对劲,殷恬突然心头一涩,连忙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妹妹?你有什么想和姐姐说的?”
殷采的语气却恢复如常了,“没事,姐姐,你自己在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她便把电话挂了,不能说,太讨厌了,为什么要麻烦姐姐呢?
手在栏杆处用力,她撑着自己起了身,望着脚底下的楼层,有些摇摇欲坠,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轻盈的鸟,只要跃下去,她就能获得重生。
手腕却被人拽住了,殷采回头一看,是徐鹤龄,眼睛黑的像古井,她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徐鹤龄却忽然把她往怀里的方向一扯,远离了栏杆,殷采却猝不及防撞在他胸膛上。
“你想跳下去吗?”徐鹤龄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殷采这才回过神来,推开了徐鹤龄,“没有。”
可是,当时脑子里无意识觉得自己要解脱了,她也不能控制。太脆弱了,这般活着,可下一刻她的内心却有些愤恨,她凭什么要去死?
徐鹤龄却忽然抱住了殷采,“不是说我们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要屈服?”殷采开始还在挣扎,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的身体忽然瘫软下来,双手不自觉回抱住了徐鹤龄,“为什么,你也要这么在意我?”
“可能,因为我喜欢你吧。”徐鹤龄拥抱的力度骤然加大,发痴一般缓缓道:“我愿意为你而活,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甚至有些炽热,殷采冰冷的躯壳却极度贪恋着这种温度,与生俱来一般,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就像濒死的旅人终于在沙漠中找到绿洲,她轻轻开口,“我也喜欢你,我愿意为你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