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傍晚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祁宵看了眼窗外,心道我的娘亲嘞没给我装伞。
他没有带伞的习惯,也不怕淋雨,最多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只是书包里作业湿了就有点难受了。
难受归难受,行为与内心及其不符,书包被祁宵高举头顶,淋了个透心凉。
学校是中小合并的,所以人很多,校园也很大,不过因为没有安排住宿,放学的时候前后两个门人都很多,下雨天更是格外的拥挤。
校内有颗石榴树,正对着后门,左为小学部,右为初中部,后是长长的连廊,处于天井中心。因为门卫大爷一直说有毒,所以好像没人没对它下手。
说起这棵树,当年祁宵对它还是满含内疚了很久的。
因为下雨那天,祁宵刚走出后门,突然内心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树。结果第二天那棵树就没了,听闻夜里被风拦腰折断,画面凄惨,门卫大爷很伤心,趁早上学生来之前就叫人处理了,只剩几片落叶被雨打风吹去。
一段时间内祁宵一直怀疑是自己目光太犀利把树看断了,内心惴惴不安。
出了后门一直往左,是长江下游的某条支流,及其宽,常常有货船往来。近几年才在这河上建了座很大的桥。
本来学校不远处就有个公园的,因为在城西,又叫晨曦公园,所以很好记。公园倚靠着人民医院,傍晚散步的人很多。但大桥修好后,对岸也盖了座新公园,逐渐老公园里剩的都是些老人和病人了。
雨越下越大,祁宵照着齐闻发的定位,同时就着儿时记忆跑进了晨曦公园。寻了一会,就看见齐闻蹲在园内的一个艺术馆门前躲雨,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嘛。
说是艺术馆,也不太清楚到底是干嘛的,取名很文艺叫“听雨阁”。木质的大门紧闭着,似乎没开门。
祁宵踩着水偷偷摸摸的走到齐闻身后,想吓对方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然后大声地喊了个“喂”,还没来得及拍齐闻的肩,接着就听一声“喵”,一个不知是什么鬼东西蹿了起来,在他悬在空中的手上抓了一下。
齐闻猛地转过身来,看见祁宵后愣了下,然后站了起来。
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肥猫在祁宵脚边上绕了几圈,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祁宵一脸懵逼地站在那,愣了半响才道:“我……靠?这猫刚才是起飞了?”
“祁宵,你手流血了。”齐闻见对方搞错了重点,就看着祁宵的手提醒道。
祁宵的手背上逐渐显现出一道血痕,还在往外渗血。
“竟然不太疼。”
齐闻见祁宵依旧偏离重点,语气有些不太沉稳了:“大哥,都流血了,要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啊。”
“打什么针啊,不就抓了一下。我小时候也被猫抓破过手臂,还是一爪子三道血痕,不照样没事。”祁宵没放在心上,还把袖子撩起来给齐闻看,“你看现在连印子都没了。话说,你这么整我,我还来给你送伞。以后要善待你同桌知道吗?”
“你能好好活到现在,怕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那必须的。”祁宵没听出来别的意思,单纯感觉自己被夸了。
齐闻忘了谁和他说过的,说自己小区里有个人之前被狗咬了,没及时打针,然后前些日子狂犬病发了,突然就疯了,要多可怕有多可怕。还听闻那人家里本刚添了个女儿,大喜临门,却又发生这种事,可怜一家门。
“去打针啊!你知道得狂犬病会变成怎什么样吗?”
齐闻把那个听来的事情给祁宵说了一遍,然后得到了一连串的“我靠,太惨了好可怜”,加一句“不过几率这么小,我哪有这么倒霉啊”的回应。
“你……你是智障吗?”齐闻感觉自己是真的劝不动,又脑补了下狂犬病发的样子,心态有点崩,差点把小学生的那套‘你不听我的我们就绝交’搬出来,一想只觉得不仅没用还会被对方笑死。
“不想打,针要扎我伤口上的吧,疼。”
“……”
“好了啊,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让我妈带我去打针,行吧?”祁宵总算放弃了反驳,嘴上应了下来,或许是想通了,又或许只是敷衍。
“人民医院就在边上,现在就去吗?”
“打针要钱的啊大哥,我出门什么都没带。你随手能掏出来钱借我?”祁宵说的头头是道,“你连伞都没有。啥也没有,你进医院去给我刷脸呀?又不是被丧尸咬了分分钟就会发作,放心吧,死不了。”
“……”
齐闻无力反驳,也是,打这针就要一千上下的,也不能说去就去。
“那你……记得到时候把针打了,好像得在24小时内就处理。”
“嗯,知道了。”祁宵想起了那晚在桥上被人说啰嗦,趁机还了回去,“啰啰嗦嗦。”
祁宵话音刚落,身后艺术馆的门就被人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神色中略带困意,还打了个大哈欠。
“肥仔,下雨了怎么没进来?来爸爸这边。雨天果然还是最适合在床上睡觉啦。”那男子竟然把那肥猫招呼过去了,那猫瞬间变得温顺起来,用头蹭着主人的裤脚管,“欸,你们好啊,要不要进来躲会儿雨?”
雨突然大了一阵,从房檐上滑落下来,形成了一道薄薄的瀑布。肥仔将头探出水帘,结果淋了一头雨,立马溜进屋内,还甩了祁宵一裤子水。
“我叫胡岚禾,知道呼兰河吗?有本书叫《呼兰河传》,很好记。”
确实好记……齐闻甚至有点想笑,但他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但边上的祁宵就不一样了,本来就薄薄的唇被抿成了线,一看就是在憋笑。
齐闻心想,憋地这么明显还不如直接笑出来算了。
俩人笑点难得相同,不过名字的所有者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开始自嘲:“好难听,还像女生……又不舍得改,毕竟爸妈一起取得。你们可以叫我岚哥,额,其实我比较喜欢你们叫我蓝河,是英文里blue river这两个词,我的笔名。”
听雨阁实际上是蓝河同志的工作室,他是个漫画家,平日里又兼顾着摄影啊素描之类的,也算是家店。
蓝河给两人倒了杯水,随即瞥见祁宵手上的血痕。
“肥仔抓破的?真对不起啊,不过还好我带它打过狂犬病疫苗了。这货不知道抓了多少客人了,真愁人……骂也不能骂,反正听不懂人话的。”蓝河皱了皱眉,往平日休息的房间走去,“等我给你拿碘酒擦一下。”
蓝河一转身,齐闻和祁宵两人就开始面面相觑。
祁宵低声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这猫打过疫苗了……我是不是不会得狂犬病了?”
“好像是……”齐闻也有些迷了,既然屁事没有,那刚才自己在门口劝半天,怎么显得就有些蠢了。
蓝河出来时拎着一个家用医疗箱,同时还将一沓钞票塞到祁宵手上:“医疗费加精神损失费,也不知道应该给多少,反正平时基本都照这个数给……一会再去医院消消毒吧。这货上次抓了个小孩的手,倒是没流血,但是他家长差点没扑上来咬我。头疼,从小给它养大的始终是不舍得送人啊,话说这指甲长得太快了吧。”
“不……不用了!”祁宵像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似的把钱直接塞进蓝河的医疗箱里,“我的错,我先招惹的它。反正这猫打过疫苗了,男人嘛,受点伤算什么。”
蓝河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祁宵然后笑了下,随后又低头认真的上药:“谢谢。”
齐闻趁祁宵上药的功夫在听雨阁里转了一圈,很多画被用相框裱了起来挂在墙上,原创于蓝河。
有一面墙还挺丰富,直接以墙为画布,在墙上进行了一系列创作的,有各种类型的画,有文字,有故事,还有各种写在便利贴上的留言。
祁宵上完药,看见齐闻在盯着墙看,于是走他边上,顺着对方的视线寻望过去,发现是一句话,还很应景,便随口读了出来:“下雨了,你是更愿意等雨停,还是等人来给你送伞?”
“我愿意等雨停。”
齐闻这话接的很自然,答案是前者。
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人能给你送伞,亦或是不愿意,你独自作出了选择,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能够等雨停,或者淋雨走。
那干脆直接等雨停吧,也省的暗自感伤了。
“那你……”祁宵本是单纯的读出声,没想到齐闻会回答,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为什么还让我给你送伞?”
齐闻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在墙上慢慢的移动着,最后在一处停下。
就像连线似的,他微微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碰了碰一张天蓝色便签。
祁宵望过去,那是另一句话,字体隽秀: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会等。——沈从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