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姐捧杯喝一口热咖啡，道嗯。顿了一会儿，忽道：我要结婚了，小南。
万小南趴在窗上的身子僵硬的一时动不了。
“和一个我不爱也不爱我的男人。”
万小南依然看着窗外：他不爱你吗？
罗小姐笑回：我想他只是爱罗家吧。
万小南此刻终于回转身子对着罗小姐，想开口却发现话堵在喉咙里；想安慰罗小姐，又想起自己都活的一塌糊涂，还是别轻易指点江山祸害他人。
一切都仿若第一次的重演，静静坐着，直到店里开始点灯，罗小姐看着万小南笑：我要回去了。
万小南也笑：我也要回去了。
罗小姐说我送你回去。万小南却想走走看看雪景。罗小姐也不强求。
一下午积了薄薄的一层，但人多的路上只有化了的一片湿，雪依然在下，万小南漫无目的的走，没有刻意朝着师傅的店里，但走着走着发现只有那里可以去。
店里灯火通明，透过巨大的玻璃门窗，梦幻的仿佛童话场景。万小南走到门口，驻足，不急着推门而入，只透过玻璃往里看。
店里一位身材高大、打扮体面的男人，立在满店的食物之间，偶尔低头扫视，像是在挑选面包，又像是在等待某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出现在这样的一家店里，会这样的让人浮想联翩：
体贴的丈夫为爱人精心挑选蛋糕；
慈爱的父亲为闹着要吃草莓慕斯的孩子冒冷奔走；
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回到青春岁月的老街，偶然路过时常光顾的苍蝇馆子，发现不知何时已变了面包店，一驻足，往事便一幕幕；
……
万小南脑海里闪过的版本，是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他十六岁，第一次见到牧远乔。
那晚的牧远乔也和眼前一样，质地上好的羊绒大衣，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狼奔着，嘴上噙着半根烟，出现在那黯淡无光的晚上和他更加黯淡无光的人生里。
烟火明灭之间忽隐忽现牧远乔那张凝重的脸，仿佛诉说着香烟的主人刚刚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那样阴暗处沉重的牧远乔，万小南只见过一次。后来见到的，总是笑眯眯的牧大老板，仿佛是两个人。
万小南那时孤身一人坐在崖边—本市看夜景最有名的去处，牧远乔有如鬼魅般出现，万小南却丝毫不惊慌，对着牧远乔说你看，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点。
牧远乔丢给他一包烟，又将火机丢给他：没人为你点，你就自己点。那是万小南第一次抽烟，咳的似乎连肺都快从口腔里跑出来。
他要将烟和火机还给牧远乔，牧远乔却摆摆手，坐上车子，冲黑暗中的他喊道：留着吧，要是以后还觉得暗，就用它点燃自己，照亮自己。
万小南推开店门，男人闻声转头，见他立在原地，便露出久别重逢的微小，令店里的灯火都黯淡无光，笑容里略微一点沧桑，也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非但无损男人的魅力，反添华灯初上的一抹绚烂。
“小南。”这个在他十六岁、以为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暗淡时刻，给过他一丝光亮的男人，此刻走到他面前，笑着对他说，“跟我回去吧。”
万小南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好。”他说。
万小南跟着牧远乔离开前，冲里头喊师傅，师傅没理他。他对着空气看了一会儿，转头上了牧远乔的车。
未经道别的道别，往往成为最后的告别。人生之不如意，往往至此。
坐到牧远乔的车上，手被牧远乔拢进掌心里，问：这一回没欠张世？
万小南问：张世是谁？
牧远乔便笑着改口道：这一回没东西要赔给你师傅？
万小南摇摇头，没了。
牧远乔拢着他的掌心，于是又紧了一点，热了一点。
牧远乔于他万小南，总是热的，初见时一个火种，便定了终身。
可见人生若只如初见，未见得好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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