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落得个兵部侍郎,
无有下场。
这大酒缸里正有几位长衫主顾,都是童生秀才之类,眼下又是废了科举时节,听了这段戏,正是心头上一段心事说破,一个个不由得悲从中来,触耳伤情。
更有一位五十多来岁的老童生,酒借人胆,在那里冲众人大发议论嚷道:"那科举也是可以废得的么?废得么?废不得呀!"
大酒缸里掌柜的过去,笑吟吟给这位老童生添了一个酒,又劝了几句,那意思是要他安静喝酒,莫谈国事。
这老童生认真喝了酒,声音低下去,一连声只叹道:"废不得呀,废不得呀。"
那京戏还在唱着,一曲罢了,大酒缸里响起满堂彩儿。众人赞叹着,夸程老板到底是红伶名角儿,程老板的戏,听着,就是有味道。
角落里的老童生还是叹:"废不得呀,废不得呀。"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不作理论,喝酒的照样喝酒,嘬骨头的照样嘬骨头。偶尔门外有龟奴路过,背着粉头去赴堂会,大酒缸里食客远远看见了,总有一两个打起趣来,笑道:"龟奴才背着粉条子。"
下午的蒙蒙的太阳照着,照见大酒缸里白四爷吃饱喝足了,困懒懒地低下头去,像是盹着了。一旁的小厮听差轻轻摇着洒金折扇儿,给自家四爷扇风。
老童生还是叹:"废不得呀,废不得呀。"
旁边人发烦了,不耐烦睃了这老童生一眼,又懒懒地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那桌面上酒碗子的影子。
科举废了究竟算得上一件大事么?然而这老童生的旁边人只是懒懒地看着那影子,半响,不耐烦打了个哈欠,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哈欠又上来了,伸长胳膊,松松筋骨。这一松,松了几个月。
几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愁云薄暮,天气阴凉凉。隔壁卤夫子里,刘掌柜也是这样伸长了胳膊,然而他不是要为松筋骨,却是要作势去打自己的大儿子家文。
科举废除后,各地落实新学堂新学校。刘掌柜的照例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来,很民主地问了两个儿子想去哪个学校念书。大儿子家文早有想法,咬死了口一定要去南边一所学校读书,二儿子家启说哪里念都一样,无所谓。
刘掌柜的听了大儿子家文的话,劝他还是到西边那所学校读书好,谁知道这孩子死倔,只要去南边读书。刘掌柜没奈何,只得随了他。
到了开学那时候,家文才知道自己是给骗了,他父亲虽然满口里答应他去南边读书,却压根儿连名都没给他报。刘掌柜是偷偷给他报了西边那所学校的学,生米煮成熟饭,这下不由得家文不去西边读书。
家文这时候十二,从小乖,不知怎么突然就长了反骨,为着这件事和刘掌柜的大闹,淌眼抹泪咬牙切齿地说刘掌柜骗人。
然而刘掌柜的只是微笑地看他闹,像在看一个小玩意闹趣儿那般觉得有趣,家文愈是哭,刘掌柜的愈是笑。
家文声嘶力竭地在那里哭,末了终于惹得刘掌柜的不耐烦,伸长了胳膊,只作势要打。
家文吓得不敢则声,渐渐地就止住了哭,刘掌柜的满意了,喊自家婆娘来,"梅兰!带你这儿子去后院睡觉!"
后院里刘太太一掀门帘子进来了,圆圆脸儿,红润的唇和腮,穿着水红色薄绸衣,软丽的红颜色。鬓边里斜斜插一支白玉钗子。
她一进来便瞧见了家文腮边泪渍,不由得埋怨起刘掌柜的,"你干嘛总是吓孩子!"
刘掌柜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我是他老子!儿子听老子的,天经地义!他不听我的,我就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