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她赶到了宫门口,随着太监进了宫。
皇上已经午睡起身了,用过了茶。每日晌午过后,皇上就基本上处理完政务了,当然不排除事多的时候要批折子,但大多数时候,皇上下午的时光都是看书、弹琴或者陪着太后看戏度过的。
这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皇上正准备前往仁寿宫陪太后看戏,一抬眼便瞧见门口伺候的翰林换了班:冯少棠矮了旁人一头的身影还真不容易忽略。
于是皇上便冲他招了招手。
冯少棠一愣,随即快步行到皇上跟前跪下行礼。
“先生……在西北可好?”
过了好半天,冯少棠才听到皇上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口里的先生,自然是指她爹冯秉忠。这句纠结出口,又带了多少难以言说的情感?
冯少棠想了想,也没有来那些虚的,只实实在在的道:“回陛下的话,还行。西北天干物燥,微臣的爹咳嗽一直没好,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妥,身子还算硬朗。”
这如家常般的回话,倒是将皇上的心绪搅合的越发感怀万千了。
“朕去岁大赦,只等礼部行文,届时不如将你爹接回京都罢。”
冯少棠忙回道:“微臣的爹在李大帅生前应承了他,要替他守着西北军,恐是得在西北扎根了,所以特特的派微臣赴京替他给您效命,还请您成全。”
她可不想将老爹接回京都,让他老人家再搅合到当前朝堂这一坨乱麻中去。况且她如今是背负着欺君之罪在做事,若是有个万一,父亲远在西北,也算是不被牵连。
此外,皇上的愧疚也不是能长久利用的,她已经仗着这愧疚活了一命了,还不如给个台阶,让皇上顺势下来,解了这心结。
要知道,歉疚都是一时的,没人会长久的反省自己,只会给自己的过错找理由。
皇上总觉得亏欠他们冯家并不是好事,日子长久了,愧疚就变成了回避,一瞧见她,皇上就会联想到对先生的亏负,那么自然也就不愿再看到她了。
而她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得到皇上的信任。
果然,皇上听到这话,倒好似松了口气似得,这么一来,就不是他堂堂天子不信守承诺了,而是冯阁老自己不愿意回来,想在西北养老。
“原来如此啊,也是,李怀修真是可惜了。”皇上立刻顺势叹息了一句,岔开了话题。
之后皇上便没再说什么,换了常服便准备前往仁寿宫。
冯少棠随着銮驾到了仁寿宫,远远的就有莺声燕语传来,走的近了,却见宫门口站着一群宫女太监,里面传出年轻女子的娇笑声。
冯少棠一愣,冲身旁走着的大太监张熹问道:“张公公,我一个外臣跟着进去合适么?”
张公公笑道:“有啥不合适的?你是随皇上左右的人,记录起居注可不就得跟着么?再说你我这等随伺的人,说白了就是个隐了身的,还指望哪位主子会拿正眼瞧咱们?”
冯少棠这才放下心来。
皇上下了玉銮,进了仁寿宫。冯少棠一行随着跟进去。却见宫里正中的软塌上,一位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的老妇人,正歪坐着和身边几个花枝招展的嫔妃说话。
皇上先上前去冲太后请安。冯少棠自然也随着一众人等跪拜。却听老太后开口道:“有日子不见你了,政务很忙么?”
皇上起身落座,笑道:“儿子不是今早才来给您请安过安么?”
“哦,今儿来过了?”老太后疑惑的问。
旁边的妃嫔们忙笑道:“来过了!还和您约了下午一道听戏呢,这不,皇上是应了您的约而来的。”
太后这才笑道:“原来是来过了啊,瞧我这记性!”
皇上道:“做娘的骗疼儿子,一会儿见不着就如隔三秋,太后这不是记性不好,是记挂儿子呢!”
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冯少棠抬眼偷撇了眼太后,心中却有些诧异。皇太后是皇上的亲娘,今年也不过六十不到,竟然就记性如此不佳?早上的事下午都忘了?
她记得老爹说过,当年先帝驾崩,当今皇上还是个总角孩儿,是太后一介女流联合世家,维系住了儿子的皇位,否则仅凭他们几个傅政大臣,也很难说能不能将国事扶持到皇上成年。
后来到了皇上及冠之年,父亲曾冒着风险劝说太后放权,幸而太后是明理之人,并不恋权,适时的还政于朝,顺利和皇上完成了交接。
父亲对太后的评价是深明大义,女中豪杰,可就几年的时间,竟老糊涂成这般模样?
正思索间,却又听太后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真俊呢。”
冯少棠一惊,忙低下了头。
皇上笑着回道:“他叫冯少棠,新晋的状元,刚入了翰林院没几天,”想了想又补充道:“冯秉忠冯阁老,不知太后您还记得?”
太后愣了下,随即道:“冯什么?”
“得,”皇上一拍腿,“时候不早了,去听戏吧。”
于是嫔妃们便簇拥着老太后,随皇上出了仁寿宫,往西花园戏楼去了。
冯少棠跟着后面,在起居注上添道:未时,帝陪同太后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