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岸刚要开口说不用了,自己一向不喜欢荤食,哪知闻识更快,将鸡腿反手往自己嘴里一送,口齿不清地说:“说了也没用,你几天没吃东西,还是乖乖喝粥吧。”
沈从岸哑然,忽然觉得自己从商多年练就的那点能耐其实不值一提。
吃了饭闻识在桌旁就着昏暗的灯光鼓捣药材,沈家是有药铺的,可沈从岸远远瞧着桌上摊开的药材竟一样都不认得,白天睡得多了,夜里来了精神,难得没有账本让他烦心,他乐得看着闻识忙忙碌碌。屋中一时只有闻识鼓捣药材的声音,门外隐隐传来山风吹动树林的声响,沈从岸有些心酸地想,如果当年她肯留下,时光是不是能一直停留在这安谧的一刻?
半晌,闻识将一些药末塞进药瓶中,另外掏了一把药草研磨,磨得差不多了又来到他身边,就着药杵将墨绿的药汁涂在他脸上伤处。
“别看这山中多毒物,宝贝也多着呢,你凃的这药不光治伤,还不留疤,偷着乐吧。”
沈从岸没有躲开,目光温柔地看着闻识认真的面孔,忽然轻轻问道,“闻郎中也认为皮相重要?”
“那是自然,我日后娶夫,一定是天下最美的男子!”
沈从岸弯下嘴角,沉下目光,低声道:“能嫁给闻郎中的男子,定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吧。”
闻识咧嘴,露出光洁整齐的牙齿,“那是自然,脱衣服。”
沈从岸摇头,“我自己来就行。”
闻识凉凉地看他一眼,耸耸肩,将药放下,转身去到桌前又鼓捣起来,半晌抬头一看,药碗仍在远处,“你怎么不上药。”
沈从岸无奈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既然醒了,总没有当着闻郎中的面解衣的道理。”
闻识皱眉,嘴里碎碎念叨:“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就是麻烦。”话虽如此,仍是放下手中药瓶出了门。
沈从岸将前面的伤涂好药,后背却怎么也够不着,半晌叹了口气,合上衣襟,向门口叫道:“进来吧,闻郎中。”
闻识推门而入,却大步走到床旁,一把捞起药碗,站在床边不动,目光了然地看着他。
闻识身为医者时有着异乎寻常的认真,沈从岸低垂着眼眸无声地拒绝,闻识冷笑,“我这郎中,碰到不想医治的就是活活跪死我面前我也不伸一个手指头,可若是我想治的,他就算半条命见了阎王我也得给他拉回来。你到底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沈从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闻识却半分相让的意思都没有,半晌,沈从岸缓缓背过身去,颤抖着手将衣裳褪到腰间。
身下被子一沉,他清楚闻识坐到了床上,感受到闻识将自己的长发分到一旁,拿着药杵给他上药,沈从岸低着头,紧紧咬住嘴唇,眼底盛满了泪光。
“我是郎中,你是病人,仅此而已,出了这门我不会多说一句,你且安心吧。”
“闻郎中,其实你是好人。”沈从岸沉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闻识咧嘴,“那还用说,老子这医术,也就在宣城被那帮蠢驴嫌弃。”
沈从岸低低笑了,“其实,早在天香楼的那晚我便见过你。”
“什么地方?”
“神农医馆前,我看见你救了个就连秦郎中也束手无策的奄奄一息的女子,”
闻识一愣,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年初来宣城,身后背着行囊,衣物破旧地缝缝补补,正赶上街上集市,行人来往不绝,其中一处杂耍处最是热闹。艺人架了根绳子,便在细长的绳子上翻滚跳跃,旁人紧张刺激地看了,不断拍手叫好,扔去铜板。
闻识最不喜这种热闹,推开人群往外冲,正是这时候,绳子上那人一个跳跃竟摔到了地上,那人在地上疼的打了个滚,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杂耍班主急忙赶来掐人中,半晌仍是留着一口气,只进不出,最后她摇摇头说:“怕是不行了。”
旁人有的出声喊:“这般不中用,还我的钱来。”
又有好心肠的劝说班主:“旁边就是秦郎中处,她可是宣城有名的郎中,你快带她去瞧瞧。”
那班主便着人去请了秦郎中,拖了半晌,秦郎中大腹便便地挎着药箱赶了过来,看了地上那人两眼,两手一摊对班主说:“伤的太重,诊治麻烦又不能保证能留下性命,你若能出五十两诊金我便勉强试试,如果不能我就回了。”
那班主苦苦哀求:“我们走街串巷的,哪里能凑到五十两,还求您发发慈悲。”
秦郎中冷冷一笑,说:“我又不是开慈善堂的,你这伙计生死之数本就五五参半,若是死了岂不是收不得银两又害了我的名声。”
她说完就要离开,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惊疑之声,秦郎中疑惑地回头看去,见是个衣着破烂的无名女子正跪在地上给伤者施针。
“这人恐伤了肺腑,你这小儿一个不慎,当心将她整治死了。”秦郎中抄手看了半天,冷冷地对闻识说道。
“医也是死,不医也是死,你不医就不要插嘴。”闻识看都不看她一眼,埋头说道。
秦郎中是宣城有名的圣手,从来都是被人敬着,没人敢这样与她说话,她心中大怒,扭头对班主说:“班主,这人专挑你那伙计的死穴下针,只怕你的伙计命不久矣,到时候你可不要再来找我。”
那班主诚惶诚恐地说:“可我实在没有银子。”
秦郎中瞥了一眼闻识,“十两银子,你将她抬到我的医馆去。”
班主点头哈腰地道谢,就要去挪动伙计,闻识狠狠地瞪她一眼,“此刻你动她一下,她必死无疑。”
班主六神无主,看了看闻识,又瞧了眼秦郎中,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识心里道她多半会将人送去医馆,可她瞧那秦郎中是个杀人不见血的,这人送去必死无疑,手下连连用针,果然不多时,班主让她退开,要将人送去医馆。
闻识冷不防被推的一个屁股坐在地上,她冷冷地看向班主,班主低着头不去看她。就在这时,地上那人猛地喷出一道血箭,人便悠悠转醒。
班主乐的直开花,也不说要给闻识诊金,欢欢喜喜地要带人走,闻识拦住她索要诊金,那班主竟然两眼一瞪说:“是你自己要胡来,我并没有找你医治。”
秦郎中冷了冷地瞪了眼闻识,也甩袖走了,此后关于闻识的谣言基本都要归功于这位秦郎中。
人群渐渐散了去,闻识黑着脸蹲在地上收自己的银针。
有人对闻识说何必多此一举,闻识头也不抬地说:“她那一手绝活练成不易,若落在秦郎中手里怕是废了。”
那人却满脸不信地摇着头说:“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秦郎中,唉,现在这年轻人啊,仗着学过几年医就了不得了……”
对面酒楼二层窗旁,蔚蓝探头向外看,问:“刘老板走了半天了,公子坐在这看什么呢?”
沈从岸颔首向下望,嘴角噙着笑,“在看一个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