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识似有所感,抬头同他对视一眼,便又低下头收拾。等将兔子架在火上,便来到沈从岸面前,“去烤烤火吧,暖和。”
“不了,我还是回……”
闻识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横抱在怀里下了台阶。沈从岸在闻识怀中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一下,只有两手死死抓紧她衣袖。
坐到火堆边,火光将两人的脸映的通红,闻识同她说起周游山海的一路见闻,说到一人独闯狼窝又从狼腹掏出幼崽,诸如此类总让沈从岸听得目瞪口呆,“……你可真是大胆。”
闻识喝了口酒,看着他又说:“不是胆大,而是心中没有挂碍的东西才能不顾性命。有一年我去不周山上寻药,从悬崖上跌了下去,可没你走运碰上我这样的神医,我在山崖下昏了足有三日,幸而没被野兽叼走,醒来发现自己断了一条腿,只好自己接骨,又找来树枝绑上,可自己接骨力道没掌握好,又一路走一路爬的出了山找了郎中,将骨头重新打断再接,若是再耽搁几日,只怕我就瘸了。瘸了其实也无妨,毕竟咱是靠头脑吃饭的,可是我一个神医连自己都治不好就很丢人了。”
沈从岸扯扯嘴角,接过闻识递来的酒壶,语气带着些苦涩:“你这一路也吃了不少苦。”
闻识在冒着油的鸡身上撒了把盐,淡淡地说:“比起那些人生不能自主,艰辛活下去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沈从岸一愣,眼神有些飘忽。
兔肉烤熟,闻识撕下跳腿递给沈从岸,又扔给他把小刀,那是把极其精美的小刀,刀柄上刻着花纹,刀尖向上微屈。
“这不是中原的刀。”
沈家生意遍布中原,沈从岸见多识广,闻识并不意外,“突厥得的,我在草原上救了一个傻子,她没钱,就给我把小刀。”
“西域沙漠,北方草原,你还有哪里没有去过?”
“多了去了,沈老板,天下这么大,你坐守个沈家多没意思,不如和我浪迹天涯吧。”
沈从岸摇头,语气黯然,“父母在,不远游,父亲若是得知我失踪的消息,不知怎样难过。”
闻识抓住条腿狠狠啃了一大口,边嚼边说:“你求求我,或许我把你送回沈家。”
“要我五体投地地求你?”沈从岸慢悠悠地问。
闻识使劲点头,笑着又啃了一口。
“那还是算了。”
沈从岸削下肉吃了几口就放下,闻识满嘴流油,大声说:“再吃点,吃的太少了,看你瘦的。”
沈从岸顺从地又吃了两口。
闻识将啃干净的骨头往旁边一扔,与沈从岸对饮了半晌,她两手拄在身后,眼神朦胧地看着月色姣姣,星灿如河。
她指着天空说:“你看星月何其美哉,可它们最是冷酷,冷眼看着世间悲欢离合,死生别离,千万年过去,物是人非,可它们依旧高高在上。”
沈从岸低头慢慢饮酒,笑着说:“自古高处不胜寒,若是最后什么都留不住,付出那么多感情,只会伤了自己。”
“你呢?你爱她么?”闻识扭头看他,嘴角轻轻勾起,目光深沉如星海。
沈从岸知道她说的是谁,轻轻一笑,“我需要她。这便够了。”
闻识沉着嗓音低低一笑,忽然欺身逼近沈从岸,沈从岸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她双手支在他身旁将他困住,迫他与自己对视。
闻识的酒气扑在他脸上,沈从岸的脸在火光中红的像个熟透的茄子,闻识眼神迷乱,伸出手来回抚摸他的脸颊,低哑着嗓音:“沈老板,我好像明白了当初你为何说我们再也不要见面,……呵,你这样不快乐……”
沈从岸直直地看她半晌,用力将她推开,挣扎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闻郎中,你醉了。”说完,撑着拐艰难地向石阶上走去。
闻识躺在地上,看银河破碎,无奈地笑出声。
闻识一夜没有回房,沈从岸在黑暗中一夜未睡。
清晨,闻识照例端着碗白粥递给沈从岸,自己却坐在门槛上喝,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
沈从岸默默看着粥碗,听见闻识说:“明日送你出山。”
“……好。”
短暂沉默,闻识又说:“附近有个泉眼,中午时候水温合适,去洗洗么?”
沈从岸眼睛一亮,说:“去。”
他一向爱干净,许多日没有沐浴便觉得身上阵阵发臭,这话可说到了他心坎,闻识望着远处群山缠绵,嘴角微微翘起。
晌午,她不知从哪里推来一辆推车,嘱咐沈从岸坐稳,缓缓推着车出发。正直烈日,沈从岸眯着双眼看着山林风光,漫山遍野的红,空中不时掠过飞鸟,嘴里清鸣作响。
沈从岸笑着回头看闻识,只见闻识满脑门的汗水,他目光便满是羞愧。
闻识嘿嘿一笑,“这算什么,我有的是力气,等你洗好了我也去冲个凉。”
又走一阵来到丛林深处,赫然是一口清泉,沈从岸听着水拍岸石的声音忍不住弯起唇角,闻识抱着他坐到一块石上,叮嘱他伤处不要碰水,便去不远一根巨大的树干后面歇着。
沈从岸环视一圈才将衣裳脱了,用一块毛巾擦拭身体,泉水清凉舒适,他却不敢耽搁,擦净了身体又拆了发簪洗了长发,便呼叫闻识。
这里常有猛兽来饮水,闻识坐在树后不敢睡死,竖着耳朵认真听四周声响,沈从岸脱衣穿衣的声音也一样钻进耳中,逐渐喘起粗气,耳根发红,喉咙干涩,身体不自觉地被一中名叫欲望的东西占领。
猛然听见沈从岸喊自己的名字,她几步冲到泉边,看见沈从岸披散这长发冲她一脸微笑,闻识呼吸便又一滞,衣裳也不脱,直勾勾地跳进水中,水花飞溅到沈从岸身上,惊的他手足无措。
等了半晌不见闻识探出睡眠,沈从岸有些急了,不由高声喊她姓名。闻识在水中闭气,蓦地腾出水面,一把擦去脸上的水珠,高声大喊:“痛快!”
沈从岸看着她在日光中灿烂的笑容,心中忽然觉得她同闫旭一点都不同。
闫旭是他的妻子,面白文静,身量单薄,初次在沈府见他时亦是满脸羞涩的模样。媒人早就同她说了只能入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一个书生虽说屡试不中,但也万万不愿入赘,何况沈从岸名声如此。无奈她家徒四壁,老娘常年卧床养病,自己虽做了沈家粮铺中最年轻的管事,仍入不敷出。
可见了沈从岸那一刻就被他眉眼如画,笑颜似波的样子迷住了。
她如今还记得那日雨后天晴,沈从岸独倚阑杆信目远眺的侧影,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却又似有无尽哀愁,听闻她的脚步声,扭动纤细的脖颈回头看她。他穿了一件星兰长衫,安静地站在那里看她。
闫旭目力极好,甚至能看清他嘴角的细细绒毛和浅浅的微笑。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她彼时心理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