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不足,心脉受损,先皇费了回天之力勉强让她长大成人,却让这样柔弱之人坐守东宫,于是她只能前行,不能后退。
“还怪我手段残忍?”赵允无声低笑,“闻识,不能登基的太子,只有死路一条,我若是心慈手软,就是逼天下的人拿刀砍朕。”
闻识黑着脸皱眉呵斥:“省点力气,不要说话。”
两个宫人隐在暗处,闻言心惊胆战,垂头大气都不敢出,赵允哈哈一笑,声音诡异的疲惫,末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咳。
闻识将她身旁参汤扔去,从自己的酒囊倒出半碗,又取出一颗药丸化在酒里,亲自喂她一口一口喝完,反手抽出枕头,赵允平躺后又掀开厚被,脱了她全身衣物,凝神针灸。
皇帝皮包骨头一般的身体任她摆弄,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疼痛似的一直弯着嘴角看她。
闻识最后将手掌置于她胸前,转动内力将毒气逼出体内,赵允身下的锦被慢慢被汗水浸湿,细看那汗液竟是漆黑的。
闻识收回手,又将银针取下,宫人上前给赵允换了被褥和衣物便轻轻退走,大殿之中只留她和皇帝二人。
“故意中了这么不入流的毒药,是在折辱我么。”
赵允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不在焉地解释,“不入流的毒药宫中却无人可解。”
“我若是不来呢。”
床上的病号目光诙谐地看着她,“驾崩呗。”
闻识大怒,“简直不可理喻。”
那人却一贯散漫地笑,“还有比放过突厥质子更不可理喻的事么,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闻识一窒,脸色难堪地辩解,“她答应我了,有生之年不南下中原。”
“闻识,你觉得朕有生之年会亲自出征么。”
当然不,除非她不要命了,那依答呢,若是夺取大汗之位,手下大将如云,也未必会亲下中原吧。
闻识都知道,可她就是愿意赌一把,你豁去性命赌江山,还不许我帮你一把早点见阎王?
她直直地看着龙榻上那人,半晌才说:“她若是来,我亲手杀她。”
皇帝抚掌而笑,说了三个“好”字,说完面色疲惫地揉揉眼角,“御医说朕的命还长着,朕看可不一定,如今宗室空虚,皇姨有意入主大内也是常理,通州十万大军不日就要血洗京城,祖宗创下的基业就要在朕的手中毁于一旦了。”
皇帝话语未落,腹中却传来鸣音,她好笑地低头看去,让闻识将肉糜白粥给她端来,粥端来后一双手抬至半空便垂落下去。
闻识垂下睫毛将碗稳稳地端在手心,矮身坐到脚踏上一勺一勺伸长胳膊去够皇帝的嘴,皇帝安安稳稳地享受,吃了半碗停住:“你还没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闻识讶然,负气地说:“我哪知道!”
皇帝倒悠闲自在地看着她:“朕的摄政王,你怎能不知道呢。”
手中粥碗差点摔个稀碎,咬牙切齿发出声来,“老皇帝都成一堆白骨了,突然出来个皇女,你说这话谁信。”
皇帝柔弱地眨眨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她们信不信又能怎样。朕说你是,谁敢反对,朕抄了她全家。”
得,昏君架势都上来了,这人真是病的不轻。
闻识兀自冷笑,昏君的手慢慢抚上她的头,这一世除了父亲,没人这样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头顶,一下一下,满含慈爱和不舍。
“母皇欠你一个家,她却自己都不明白那是什么。皇帝的家是江山,可是朕病了,不知道还能守护这个家到什么时候,闻识,你来帮我守着它。好不好。”
家么,她想起宣城那个沈府,穿过大门窄门无数的门,门后那个娟然长立的身影,是不是透过朱紫的窗棂仰视夜空,期盼自己回去。
闻识木然地说:“那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是即使你已经死了,也没资格去摆脱的责任……你别想拉我当垫背的。”
床上那人又低低地笑了,
“你听没听过,与天斗,与人斗,却不可与天子斗这句话。”
闻识目光闪了闪,皇帝深吸了口气,仰面躺回去,还自己将被盖好。“朕累了,要睡一觉。”
说完不一会儿,细微的鼾声传进耳中,闻识依旧坐在脚踏上,手中端着已经凉了的粥碗,扭着身体抬头看床上那人的侧脸。
深深凹陷的眼眶呈一种病态的暗沉,因瘦弱高高颧起的脸骨,在颊边留下一层黑色阴影,鬓角的头发枯黄没有色泽,贴着头皮的地方闪动银白的光亮。
这个人还有多久好活?
宽阔的宫殿只有床边两个宫灯亮着,暗涌的龙延香不能驱散久久不见天日的陈腐之气。闻识缓缓低下头,看见脚边一封展开的奏折:
通州暗报,演王自立,十万军众三路并近城中,告曰:奸臣难制,清君侧,肃宫廷。太尉方维奏。
下方是朱红御笔,字迹不甚整齐,写:停新政,敕戮丞相潘海同驸马潘朗,死罪。
新政她也曾听说过,从贩夫走卒到官员商贾无不摇头埋怨。所以平乱的计策又是杀戮么,皇帝既然早就想好了对策,何必又要她来京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