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央双手抱住井绳用力下拽，木桶一下一下撞击着石壁，发出声声闷响，如同体力不济的残烛老人，大口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的升到井口。他慢吞吞撒开单只手，小心托住桶底，将清冽的井水倾入盆中。腕子上的压力渐渐消失而变得轻松，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绳索摩擦带来的灼热胀痛继而是长久的麻木，如毒针刺入表皮深入骨髓。
盆中的衣裳喝足了水变得如此时的积云沉重不堪，庆央解开绳索，吃力地将盆挪回地面。鼓起的衣服迅速塌缩，咕咚咕咚吐出几个大泡。再次直起腰时只觉胸闷，全身力气如同这塌缩的衣裳一样泄尽了。
庆央抬头望了望离头三尺高的黑云再次叹出口气，他确切的明白：杨云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一次是他亲手葬了他，往后再不会有任何期许。
啪嗒…
一滴雨珠砸在了脚边，洇出一个深色的圆点。
“谁！”，庆央忽见身前多处一道暗影，举肘猛然后撤，一捣不中，立刻化拳为爪反手向那人脸抓去。
只听身后人喉间闷哼一响，庆央扭身回望却是段三留，抱着件长袖袍子呆望着他。庆央却未收手，反而下滑到他脖颈间，粗声道：“好你个贼小肉怪胎，你看杨云死了师傅不在，就要骑到爷爷头上作威作福使唤我了么！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你休想爷爷替你洗一件衣裳！”
段三留张手将衣裳抖开，含糊道：“雨，哥，风吹冷，哥哥冷。”，他感受到庆央手顿了顿，于是大胆进了一步，运气沉腹，学着杨云音色道：“央央乖，有大哥在，嘘，记得咱们拉过勾勾要活下去，好吗？”
庆央没有动作，段三留转了转脖子进而又上前一步，轻轻将额头抵在了庆央发顶，粗声道：“只要还能喘气，就有法子，咱们一起活下去。”
段三留试探着抬手把住庆央腕子，还未使劲忽觉那人忽然发狠，五指立起誓要顷刻之间置他于死地一般。段三留不解地望向庆央，但见他双目通红，咬牙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最初若不是为他动了恻隐之心流连水乡，自己怎会被迫灌下“留君心”；当年若不是他来山中，杨云怎会被逼离开？宫中若无他在，自己又怎会分心打偏铁莲子，反叫小人得志？是他杀了杨云两次，是他叫自己愧疚半生，是他叫自己昧良心虚与委蛇，是他叫自己夜夜惊醒……
这万般祸因皆由他起，他怎么还敢这般不知好歹靠过来？
他真的恨死他了！
段三留似乎不懂他话中恨意，他固执地张开衣服包住庆央肩头，皱着脸艰难挤出一抹笑意，道：“哥，冷。”
庆央瞳孔急缩，半张着嘴呆住，无力感如丑陋坚韧地藤蔓从脚底蜿蜒爬行将他全身包裹。藤蔓悄无声的一寸寸拉紧，他被封锁在其中，砍不断挣不脱，只能静静等着窒息而死。
段三留强进一步，这下与庆央脚尖对脚尖贴到了一起。段三留低头与他揾了揾腮，恢复了其沙哑本声，焦急道：“央央哥，都是我不好，你别恼，你别离了我，我再不敢了，你说什么我都应。”
他学着记忆里娘的动作，侧脸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庆央，又小狗摇尾乞怜似的微微晃头与他蹭了蹭鼻尖和额头，委屈道：“小师哥，你看看我。”
一如前十余年间每一日的虔诚祈祷，求他能有一次回头看到自己，哪怕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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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