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和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在杨思齐尖锐打击下而四分五裂的逻辑拼凑回来,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杨思齐身上张扬的气势, 跟他的美貌一样,直刺人心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林清和艰难地组织起来的语言还没等他把意思表达完全,就再次被杨思齐不耐烦地打断。
不听别人把话说完,这一点着实让人火大, 可是林清和积攒起来的气势, 一时间被杨思齐的指责打散,短时间内无法在聚集成形, 林清和本身也不是一个擅长跟别人发生口角并且牙尖嘴利的人, 只不过他仗着自身反应相对比同龄人迅速,又能很快的抓住问题的关键点, 才让别人造成了他屡次在争吵中占到上风的错误认知, 与杨思齐这个老妖精一比就相形见绌。
杨思齐五根修长的手指头轮番在桌子上敲打, 仿佛手下敲的不是实木桌子板, 是林清和那张不求上进的脸, 他又向着林清和的方向前倾了一点,语言风格一改之前, 如同忽如其来的骤雨打在芭蕉叶上,响亮、连贯、语速飞快。
“我就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年轻的小脑瓜里,总是充满那么多的幻想和借口?天真的让人觉得愚傻到可笑, 一看大事不妙, 动不动就轻易认错, 其实内心毫无悔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信誓旦旦,下次同样的错误还是照犯不误,而且更可气的是,连道歉都像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让人挑不出来差错,也不忍心再继续苛责,你们把老师都当成了什么?没有脑子的冬瓜吗!”
杨思齐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前倾得更加厉害,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事态准备滑向糟糕方向的征兆,预示着极度的危险正在悄悄靠近,只要不再进一步激怒他,还是有缓和的可能,就如同眼镜蛇有相似的前兆,上身直立颈部膨胀身体微微晃动,其实这属于半威吓半警告的状态,而不是它已经下定决心采取攻击,只是造成视觉感官上的冲击力比较大,但不是没有补救缓和的余地,至于为什么说相似,因为两者也有类似的解决手段,那就是如果一不小心直面以上两种状况,最佳的处理方法就是赶快放弃继续逼近的打算,放慢脚步,逐渐后退,直至达到一个安全的距离,这时候示弱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这一刻已经将常识抛掷脑后,或者说对蛇类动物的习性并没有深入了解过,甚至只是想为沈慎然一心一意讨一个公道的林清和,如同一只自投罗网的小昆虫,他冒着傻乎乎的热气还试图再次辩解一下,他根本都不知道他的行为在杨思齐看来就是在强词夺理,会为进一步触怒杨思齐打下坚实的铺垫。
林清和努力让自己充满百分之二百的耐心,深吸一口气,他企图简明扼要三言两语地把事情一语带过,努力把话题转到沈慎然试镜,“不是的,杨教授,我并不是在找借口,而是想跟您就事论事,原因请允许我事后再对您细细说明。沈……”
林清和说话的内容并不重要,因为杨思齐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去听,他只知道眼前不听话的学生,还在垂死挣扎,力图狡辩,最最让他的心情大为不快,难不成对林清和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乖乖闭嘴认错有这么难吗?
“难不成要我给你充分的时间,让你去编造一条新鲜出炉又感人至深的借口吗,不用浪费那个时间,千篇一律的理由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差不多都可以倒背如流,在我所有的学生当中会编造借口的人,你还算不上是佼佼者,歇歇你那笨拙的嘴皮子和迟缓的大脑吧,真正的原因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
杨思齐无视林清和两只手齐齐地举起来小幅度左右晃动,仿佛两只手同时拒绝的姿势能更加充分的证明他没有这么打算过。
林清和从来没有跟杨思齐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打过交道,他试图在语言上再补充着说道,“老师,我没有这个打算。”
可惜与杨思齐的音量与语速相比,这一声听起来就像是尴尬的嚅嗫,比起林清和转身就走,显得非常失礼的行为来说,好像现在他只剩下一个选项,就是乖乖地接受杨思齐的狂风暴雨,然后站在原地瑟瑟发抖?那当然不是他的风格,既然他都选择留下来,还被迫听了杨思齐啰里八嗦的跟他无关的一大堆话,到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看杨思齐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既然都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要不连本带利多多讨回来一点,好像有些不符合他的作风,林清和垂下眼睛闭上嘴,其实心中早就在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他现在想耐心等一等,看看事态发展,因为看起来杨思齐比他更急于表达,如果不是杨思齐已经游走在爆发的边缘,林清和这一刻真的很想给自己找一个座位,然后端起茶杯抿上一口,客气的说上一句,“您请说。”估计可以跟挑动他爸的神经一样,直接把杨思齐气个倒仰,站在晚辈或者孩子的立场想要惹急一个成年人,他颇有经验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表彰的事情。
林清和变得突然安静,杨思齐看在眼里,心中稍稍满意,但是他想说的话,没因此减少一个字。
“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你已经签了经纪公司,而你的经纪公司在你的背后,指手画脚出谋划策,妄图在你这年轻貌美的小脸蛋儿上,趁着它还光鲜亮丽,早早榨出每一滴油水,在它被时间侵蚀的腐烂之前,他们拿着一成不变的花言巧语,就能骗骗你们这些还没出校门,眼界不够开阔,又满脑子白日梦的在校学生,许诺你大红大紫,承诺你星途坦荡,描绘了一个你们永远难以迄及纸迷金醉的梦幻世界,然后在这些背后附加上无数对你们无利的苛刻条件,被新奇世界晃花眼的你们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就已经捶胸顿首追悔莫及?呵,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骗老师时候的聪明劲儿,怎么就不能用在经纪公司身上?哪怕多品一品经纪公司口中吹嘘出来的任何一个字你们都能轻而易举发现不合乎常理的地方,而且细思一下就能找到那些所谓的合约和条款背后隐藏的深意,你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小道具,没有保鲜期,持久度低,坏了就被遗弃,不会为你们作出长远的发展计划,他们,哼,只顾着眼前的利益,而你,也是被他们画的闪闪光耀的未来,所蒙骗的小傻瓜之一。”
杨思齐的嗓音柔和,音调上下起伏节奏明快,其中所饱含的情感,如同海平面下翻滚的暗涌,倍感深沉又捉摸不定,仿佛他是在朗诵或者读诗,如果不听内容怕是让人忍不住沉,醉连骨头缝中都跟着泛起酥麻,哪怕知道他是讽刺和指责也甘愿就此沉沦,但是他表情中的不屑于顾溢于言表,目光灼灼热辣得逼人,瞬间会让人从迷失中清醒过来。
林清和以为杨思齐的说教会更加刻薄,没想到竟然有些娓娓道来的动听,倒是让他大感意外,配上杨思齐美艳的容貌,倒是相得益彰,有一副好皮囊,做什么都容易让人赏心悦目。
同样林清和给杨思齐留下的印象也是如此,穿着规矩整齐,扣子一丝不苟的全部系上,裤子上没有多余的孔洞,耳朵和手上没有任何累赘的装饰,全都干干净净,头发也是本来的颜色,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不标新也不立异,比起有些公司热推的清俊小鲜肉也不遑多让,安安静静的一站,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出尘,能看出来林清和受过良好的家教,倒是比起林清和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张嘴想要争辩的模样顺眼许多。
杨思齐很少对别人有正面的评价,别人说他眼高于顶,没办法他天生起点高,身边常有接触的人,跟他也相差无几,吃惯了顶级食材的唇舌味蕾,怎么会傻到把粗粝的沙子主动塞进嘴里,所以能入得了他法眼的人少之又少。
杨思齐说的这种现象在电影学院非常常见,别的老师都见怪不怪,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管不过来也管不起,管了也不给工资多开一分钱,遇到不懂事的学生和家长还少不得吃一顿埋怨,何必劳心费力不讨好,现在的社会是可是个人意愿优先,有点资质和姿色的孩子都会被虎视眈眈的经纪公司早早地一眼相中,学生自愿受经纪公司摆布,学校横加阻拦,反倒会被学生和家长记恨上,认为学校耽误了学生高起点的长远发展,老师就算再心痛,也不可能绑住学生的两条腿,把人彻彻底底地锁在学校,杨思齐自认为他有权利让学生迷途知返,因此对待被他看在眼里的林清和,态度才如此不留情面。
别的学生如此,不代表他也这样,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实在太不过武断了吧。跟自我中心认知严重的人交谈,真的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啊,都没有表达想法的机会。林清和重重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表面上做出凝神细听的姿态,其实暗地中一直思索,谨慎地挑选着措辞,准备尝试摸索着寻找可以跟杨思齐顺利交流的边沿,就算是美人,看起来肺活量也与普通人并没有多大差别,也需要中间停歇一下换口气。
抓住了杨思齐停顿的时机,林清和挺直了脊背,双眼直视杨思齐,能轻易看见他眼尾上挑的弧度,仿佛刻都带着挑逗意味,过于水润而显得多情的眼眸,林清和语气坚定内容简洁,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差一点用尽他全部的肺活量,他的声音洪亮响彻整个试听教室地:“杨教授,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