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凌宇看起来胸有成竹，早就有了着手的切入点。
林清和稳了稳心神，他注意到沈慎然在下面的小动作，他在下面偷偷握住沈慎然的手。
凭着单手的力量，颇费力气把沈慎然紧握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那你现在有什么头绪？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头绪当然有，我妹妹就是接受治疗后的失败品，我已经大概摸到方向。”
失败品是用来形容亲人的词汇吗？退一步说，根本是作为形容陌生人的词汇来说，都非常有失尊重。
夏忍冬没没抑制住好奇心，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你在她身上做了实验吗？”
易凌宇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感到承认这件事有任何不妥。
“是的。”
林清和内心剧烈震动，他困惑不解的看向易凌宇，一个人可以如此无动于衷在亲人身上实验，然后云淡风轻的说起……吗？
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林清和的手一瞬间收紧，挤压着沈慎然手上的伤口，而沈慎然竟然温柔的回握，没把流血和疼痛放在心上。
林清和勉强呼吸了几下，低垂的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十分艰难地开口建议道，“大家说了这么半天，肯定也口渴了，我们休息一下好吗？”
林清和看着手下已经注满水，数量恰好跟人数相等的杯子，却迟迟没有端过去。
犹豫半天，他一抬头，看见沈慎然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如同做坏事被发现一般，林清和心虚地手忙脚乱起来，他故作掩饰地说道，“大家等着急了吧，我动作太慢了，我这就端过去。”
沈慎然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不着急，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
林清和停下手中的动作，无精打采的垂下肩膀，脸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郁郁寡欢。
易凌宇给人的感觉太公事公办，不参杂任何私人情感，像是一个早已录入固定代码的程序机器人，不近人情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舒服。
沈慎然走近几步，张开双臂，将人搂入怀中，随意的说道，“你不想跟他见面，那我们就不去了，到时候我再传达给你也一样，回房间去睡一会儿吧。”
这口气怎么听都像是过度溺爱的家长，孩子是不是不想上学，爸爸给你请假，今天去放松，课堂笔记让同学复印给你。
林清和对沈慎然无条件的放任，终于感到好受一些，他低下头靠在沈慎然的肩上，拒绝道，“不用了，易凌宇……他这个人给人感觉，嗯，冷酷，我知道，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这种行为其实挺不好，我也没什么资格可以对别人的行事的手段和方法妄加评论什么，虽然理智上能够明白，但是情理上无法理解，他太冷静了，冷静得脱离了人的范畴，更像是无生命的物体，嗯……”
一句话被说得颠三倒四支离破碎，由此可见林清和的内心有多么混乱，沈慎然没有出言打断，任凭他发泄似的把话说完。
然后林清和一动不动地把脸埋在沈慎然的肩头，倾听他平稳的心跳，借此平复自己的情绪。
沈慎然想到了自己曾经执行过那么多九死一生的任务，只是服从命令，不需要多余的情感和思考，在其他人的眼中是不是也同样的残忍冷酷无法接受。
人站在不同的立场当然会有不同的视角，这些不同进一步带来相互倾轧，有些冠冕堂皇的事情后面却藏污纳垢，而有些血腥歪曲的事实背面，也许藏着无法言说的原因和更深层的意义。
沈慎然：“清和。”
林清和：“嗯。”
沈慎然斟酌着措辞，“有些事情注定要有一些先行者，要打破现有的陈旧的条条框框，这在保守的人眼中，看起来足够的惊世骇俗，这些人会在取得成功之前，背负上无数的唾弃和骂名，但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并且义无反顾地投身，才会推动世界不断的进步。”
林清和顺从地点了点头。
沈慎然抚摸着林清和的软毛，感受着手下逐渐软化的身体，“在你看来易凌宇把他妹妹当成了牺牲品，换一个角度来想，他也把自己也当成了牺牲品的一部分，失去亲人是他，我们又无法真正的探查到他内心的悲伤，也许在他无动于衷的表面之下，有一部分难言之隐，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林清和承认沈慎然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不服气的小声争辩，“那他的态度太决绝了，根本就是滴水不漏，我都看不见他的悲伤。”
再说一颗晶核而已，有必要那么坚决吗，顺水推舟地接过去，大家你好我好都面子上过得去，留给我们不也是烫手山芋，谁能心无芥蒂地拿去用，再说我们基地也不差这一颗晶核，小看他们了不是。
沈慎然对林清和的强词夺理而哭笑不得。
“他不接受晶核，有没有可能只是出于他单纯地对丧尸的厌恶，他比我们接触到更多的内幕，厌恶的情绪只多不少，否则他不会如此坚定又击破地要除去丧尸，只是有些人不擅长表露心迹。”
“再说我们防范着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只是把我们看成合作伙伴，没有亲密到肆无忌惮地在我们面前示弱，或者表露真实情绪而痛哭流涕，博取同情并会不给他加分，反过来还会减分，你说他无情，我倒是感觉无情是他的盔甲，他跟他妹妹完全相同的皮肤颜色，你也看到了是不是，所以实验他也许不止做过一次，在自己的身上他也同样进行了。”
林清和细想了一下，他受到那天寒梦泽的大吼大叫的影响，先一步对易凌宇形成了固定的印象。
再加上寒梦泽今天在最初就又带动了一次情绪，先入为主的印象一时半会改变不了。
如今被沈慎然一语道破，他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嘴上却还在逞强，“我们又不是选秀的评委，还加分减分，不会卖惨的选手登台的机会都没有，易凌宇表情也不够生动，动作僵硬，拿个教鞭哄学生睡睡觉还行。”
考虑到易凌宇通俗易懂的讲解方式，沈慎然不得不承认林清和慧眼识金睛，“行行，你说的对。”
林清和把手撑在沈慎然的胸膛，拉开一段距离，狐疑地问道，“怎么回事，老沈，你为什么为一个外人说这么多好话？”
面对林清和明显的指责，沈慎然切入到今天的正题。
“与其说是我顾及一个外人，不如说我不希望你忧心忡忡。”
林清和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我？我可没有。”
沈慎然没在意林清和的嘴硬，他的神态变得更加柔软。
沈慎然初次见你林清和的时候就因为过度谨慎而犯了一个武断的过错，他内心一直为此备受煎熬，恨不得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种滋味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希望林清和不要跟他犯同样的错误，而后未来都沉浸在后悔的余韵之中。
也许因为钱小蝉的事情，也许不是出于林清和的本意，林清和变得小心翼翼。
沈慎然：“我想说的是，你还有我，你只要谨慎一点点，而我也跟着谨慎一点点，这就是十分谨慎足够理智的评判大部分事情，我感觉你现在有些用力过猛，要不要放轻松一点。”
林清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自觉地跟着重复，“用力过猛？”
沈慎然竟然认真地承认，“对，在我看来就像是对着空气一顿拳打脚踢。”
林清和想象了沈慎然描述的画面，然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个时候沈慎然不应该挑一些好听的话往回说一说吗？
老实人的结局向来都是很凄惨的，不是挨打就是失去了男朋友。
沈慎然能够感觉到，虽然林清和表面上表示的云淡风轻，仿佛已经将刘茧的死的那一页翻过，但是这件事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改变。
林清和不会再轻易的肯定一个人，哪怕他理智上已经相信了，也要从其他方面将这个人否定。
因为沈慎然刚刚所说的关于易凌宇的细节，要是放在以往，林清和早就注意到。
根本不需要别人提点，林清和必须找到理由把人彻底否定，这样他才能拉开跟其他人的距离，相当于胆怯地在身边画出一道鸿沟把别人拒之门外。
沈慎然把林清和紧密地拥在胸口，笨拙的哄道，“放松放松，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清和因为沈慎然发自肺腑的话愣了愣，他看起来像是大脑处于放空的状态，但沈慎然知道他在思考。
每年在医学上献身的小白鼠不计其数，拿小白鼠做实验的人作出的贡献也有目共睹。
而他什么都没做就在这里假惺惺的大发感慨，虚伪的善良着，他的手无意识的抓紧沈慎然的衣服，反省着刚刚的行为。
林清和坦诚地认错，“老沈，你说的很对，我差一点武断了。”
沈慎然：“你愿意同情弱小敬畏生死的这份善良的心，我比任何人都喜爱，做你自己就好。”
沈慎然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直白的话语，直击林清和心房。
林清和诧异的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柔深邃的眼睛。
沈慎然无时无刻不在鼓励他，热易沿着耳根一点点蔓延到脸上又融化在心里，一部分是为刚刚他幼稚的想法而羞愧，另一部分是因为沈慎然不厌其烦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