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突然就化干戈为玉帛，三个人坐一张桌子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和和美美地吃完了这顿饭。吃完晚饭章泽楷甚至提议到对面茶厅玩会儿牌。
有人陪着玩陈明礼自然不会拒绝。李丞四也点头表示可以。
打了两局后沈得意赵廷册倆人偷偷摸下楼来了。章泽楷是背对着门口，看着手里纸牌思索，嘴里漫不经心叫一旁粗辫子女人：“梅姐。”
端了洗净的瓜果上来的梅姐放下盘子，边应他手边在围裙上擦了擦，
章泽楷打了张牌出来：“还剩的有饭菜吗？”
梅姐答：“还留了些，原本是给沈先生和子同的，您要是没吃饱我现在给您端来。”说着想走。她从年轻一直跟着照顾章泽楷，二少爷人好是实话，他从不亏待下人，但脾气坏也是实话，动不动发火，要把人心都从嗓子眼里吓出来了。自己胆子小，实在不想在他跟前久呆。
指不定下一秒又要拍桌子唬人了。
“不用，”章泽楷叫住她，“我看他倆上楼拿东西也挺辛苦，这么久没下来，应该是不饿在上面睡着了，别去打扰他们，饭菜倒了吧，免得招鼠蚁。”
沈得意一懵，望向陈明礼，作出一张苦瓜脸双手交叉抱住肚子，表示自己饿极了。
陈明礼看他可怜兮兮地，握着牌的双手往自己肩包后面怼了怼——他也就跟宋褚歌他们玩过几回纸牌，握牌姿势不熟练，只能两爪并用，满手都是牌。
顺着自家长官的指示看过去，沈得意看到了墙上的那盏挂钟，以及挂钟的玻璃盖，和玻璃盖上映着的自己，与已经走进饭厅赵廷册的背影。
倒霉，怎么就被抓住了。
他垂头丧气准备真回楼上睡觉去——梅姐做事只听吩咐，是六亲不认，章泽楷让她倒了，她肯定就不会让他倆吃一口。
明明是回头瞧见自家上尉眨了眼才没有拿枪下来，最后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人在屋檐下，是不得不低头哇。
他揉着那会儿因阻拦赵廷册而撞痛的右边膀子，感叹着寄人篱下的心酸跨进了卧室。
时候还早，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干脆就起来练字。他现在不缺纸墨，因为上次钟副官寄了钱过来后陈明礼给了他一些，让他做零用。而且赵廷册跟他打赌总输，于是他囊中更加饱实，别说纸墨钱，这样下去不出一年沈春风的嫁妆都够了。
练了半晌，
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
“来了。”
赵廷册提了个篮子进来，让沈得意把桌子收一下：“吃的，快，别凉了。”
“炖牛肉，”小分头把一叠红彤彤的肉块放到桌上，又去掏篮子，“芝麻菜沙律，”
食物一样样摆上桌，有个四盘不带重样，甚至有半瓶洋酒，拿茶杯一人倒了满杯。就是没米没面，要就着西洋烤馒头一起吃，
“这叫小面包，相信我，这家餐馆的米猪都不吃，不如吃这个。”赵廷册指着半个巴掌大的烤面包说，又指切得方正的油饼，“你吃这个，这个跟韭菜盒子差不多。”
沈得意吃了一口，发现这饼确实是韭菜做的，只是味道不大对。
这咸油饼咋还放糖呢！
“将就吃吧，”赵廷册推了推眼镜，塞了块牛肉进嘴里，“附近就这一家餐厅，正经法国厨师呢。”
吃喝间不由就聊起了各自的上司。
跟着章泽楷哪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得跟章泽楷相处。章二少不痛快了，那相关人员谁都别想好过，被折腾的人还得感恩戴德，引用当事人的话来说，就是，
“我骂你们是看得起你们，要是哪天不骂了，你们就找地儿哭去吧。”
说到这赵廷册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他这嘴也太锋利了些，像我，这么多年都被割麻木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以后你习惯了就好。”
什么叫城门失火，明明是这城门自己要燃，该说城门自爆吧。沈得意觉得这人话中有话，有指责自家长官参与放火的嫌疑，于是只顾吃菜，并不搭腔。
赵廷册又夹了块肉，和肉嚼咽下去，端着杯子他感叹：“其实二少也就这一个缺点，都说人无完人，像我们二少，领兵赚钱样样在行，这样看来脾气差点也不算事。”
沈得意啃了口表皮烤得金黄酥脆的洋馒头，对他的话不赞同：“哎，什么叫人无完人。你看我家上尉不就是个反例子吗，我家上尉枪杆子可从不虚谁，他脾气咋就这么好呐。我们那么多兄弟，没一个人说他一句不好。”
“人无完人，”赵廷册半杯酒下肚脸已经红了，拿着筷子的手来搭沈得意的肩，一副哥两好的模样，“我敢说你们上尉也不全是优点。”
沈得意已经想一碟子法国韭菜盒子碾这人脸上了。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肩，把这醉鬼的手甩了下去。
赵廷册毫不在意，筷子朝沈得意面前一戳：“别的不说，你家上尉，”再桌子上一拍，端起酒杯一口把小半杯灌了，打了个嗝，拿着空杯子戳自己的头，“这里，不正常。”
什么？沈得意搁下了筷子，目光阴测测地看这说话不正常的人。
“正常人没他聪明，也没他狠，”赵廷册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我都听说了，石门那边，你们是血流成河啊，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一口酒，“也不把你们的命当命，只要谁说退，他就，嗝，”一个酒嗝，“砰！把人脑袋打开花。知道北平那帮人叫他什么？”
沈得意摇头。
“叫，嗝。”再一个酒嗝，赵廷册愣了片刻，摇摇头，皱眉嘟囔道：“这酒有些上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头也不回走了。
留沈得意在后面手掌捧着装韭菜盒子的碟子脸色发黑。
半天，
“呸，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把手中瓷碟甩回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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