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压紧了中拳骨,几息后章泽楷还是说了实话:“杀过。”
杨抱林打量跟前这后生,虎眼高鼻,浓眉厚肩,除开副不伦不类的八字胡,是端端一表人才,一点头:“好,是个实诚人,”松开交叉的手,放下翘着的右腿,问,“那您肯定也不是商人吧?”
章泽楷离开了座位,站到杨抱林跟前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前推,身子深深磐折下去,给老先生做了个大揖:“晚辈章泽楷,奉天人士,时任奉天保安军总司令,出行在外不便,有所隐瞒,请杨老见谅。”
他作揖的时候杨抱林就也站了起来,双手来扶他,听他自报家门后口中更是连推辞:“担不起担不起,我就一酸腐老叟,您快起来。”
章泽楷纹丝不动不动,凝视着脚尖:“晚辈敬长辈,天经地义,您担得起。”
老先生一把年纪了,掰不动磐石一样的他,看着这‘晚辈’头顶根根分明的黑发,叹了口气,拍拍其胳膊头:“行了,起来起来。”
章泽楷还是没起来:“您答应过端午带令郎过来吃团圆饭。”
“嘿!”杨抱林一叹,再一跺脚,简直想转头甩手就走。
“长辈对晚辈当以身作则,可不能糊弄晚辈。”章泽楷看着自己脚尖,继续说。
半天,
“叭。”
杨抱林毫无保留一掌拍在章泽楷肩头:“怎么还是个赖子。起来起来,来,行了吧,我不来他都来。”
“您是主客,必须得来。”章泽楷直起了腰身。
杨抱林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一老一少就又坐回了座位上,一人喝茶一人品药,很是自然,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盅里药早凉了,腥味厚重,杨抱林仍品人间佳酿一样抿了两口,徐徐说道,“我不能再教小李了。”
他说:“我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教一个手上沾有同胞血的学生。”
章泽楷捏紧手中的杯子,没有说话。
杨抱林转了话题:“东北保安军总司令,”沉吟片刻,又说,“我听说,开春二十九号,你们通电全国,说要遵守什么三民主义?”
难为他作出思索的样子,明明是一清二楚,连电报是哪号发的都记得牢实。
“是。”章泽楷点头。
“那就是要跟日本人打了?”杨老头说着杯子放在扶手上,坐端了。
“不只是日本,”章泽楷也放了杯子,“英,法等列强,还有固执的圈地军阀,都是我们的敌人,”
顿了顿,他说:“这将是场漫长而惨烈的战争。”
杨抱林站了起来,手背到后面,垂头厅里来回踱两圈,最后急促一刹步,看向章泽楷:“别等后天了,今晚杨辉下班了我就把他带过来,需要多少你跟他直接说,他要不同意我打断他的腿!”说完也不看章泽楷反应,望向门外面阳光明媚,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连着砸,嘴里念叨,“早该这样了,早该这样了。”
陈明礼还不知道自己夫子没了。
他跟李丞四手牵手到了西屋后并没有练字学习,一开始李丞四还严肃着脸让他写字,但在被捧着脸劈头盖脸一顿啄后他就瘫软在了座位上。
额前头发有些凌乱,玉白的脸上晕染着红霞,唇是鲜嫩的夹竹桃,眼是六月的紫盆——本该是黑色的眸子,被眼尾睑下的红给攀附侵入,于是看起来就不是纯粹的黑了,
茫然却又充满欲望。
比何温蝉整个园子的花加起来都要鲜妍。
却又美得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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