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翊来台湾不完全是因为和家里吵架,但这个因素得占百分之九十。
自从搬到美国,他和父母两周一小吵,两月一大吵,也不新鲜了。只是这次正赶上暑假,他住回洛杉矶的家里,矛盾就格外激烈,吵到激动处,他爸指着家门咆哮一句“不想我们管你,行啊,有本事就滚出去,别花我们的钱!”
“操,不花就不花,谁稀罕!”彭翊吼道,收拾东西摔门而去。
他在气头上,只想着跑得离家越远越好,在朋友家蹭住了两天,上网查全世界50个景色优美的避世胜地时无意中看到台湾最近有个音乐节。他虽不算什么文艺青年,也还是像不少听着华语流行乐长大的小孩一样,对这类东西抱有一种美好的憧憬。再加上正值淡季,机票便宜,美国护照又免签,他脑子一热,没多想就买了张去程的票。
他之前体验生活去打工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攒了小两千美元,如果省着花,去掉机票钱,也能玩上个一阵。他除了音乐节也没定什么具体的行程,想着见机行事,实在要撑不下去了再回来。
在这种随心所欲的心情里,在台北的两天显得非常新鲜。彭翊经常回国,但这里的感觉和他熟悉的内地城市也不同,建筑和街道都缩得小小的,却在蓝天白云与蒸腾不散的薄雾映衬之下,依然总有开阔的感觉。在离市中心稍有距离的小街里,时间像阳光、人们的脚步、他听不懂的闽南话一样,都变得很碎。为了省钱住的青旅也被这种新鲜感浸润,连夜里上铺住客的呼噜声都注入一种浪漫。
他坐上去新竹的巴士时,心情依旧不错。音乐节在新竹,是他整趟旅程里最固定的一段计划,这之后去哪里、做什么、钱够花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至少在此刻,他可以短暂沉迷于这种不受约束、不用考虑明天的随心所欲,像乘上一阵上升气流,有种无限可能的自由感。
彭翊的座位靠窗,他靠在窗户上,塞着耳机听歌,看着巴士缓缓驶出台北市区。
平房逐渐变得稀疏、开始被一片片绿植分隔开来的时候,他忽然有种忘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你唱歌很好听哎,和说话时的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祝你早日找到灵感哦。
彭翊愣了愣。和宁崧打完电话之后,这件事像一片飘到水里的叶子,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记忆表层沉下去了。
到最后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更别提他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会来台北。
说没有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彭翊耳边又响起宁崧的声音:你看你,追你的你都不喜欢,喜欢的又追不到手……
他长得帅,身材也好,还男女通吃,一直没少被献过殷勤,要是想的话完全可以做个千人斩渣男。但他心动阈值太高,这些个追他的都看不对眼儿,又不相信日久生情和有性无爱,发过的好人卡可以堆到天花板。可能是因果报应使然,他那用一只手数都绰绰有余的喜欢过的人,最终也没一个能修成正果。
彭翊大叹一口气,咚一声把脑袋轻轻磕在窗户上,安慰自己:缘分未到,力不从心啊。
全世界能被他喜欢的人大概总共也屈指可数,其中能有几个有缘分的?彭翊瘪着嘴,在巴士的上下起伏中恍惚之间回想起对方靠在自己肩上的样子,心头重新瘙痒了一下。
到新竹的时候是傍晚,彭翊拿了行李去办入住,又在外面吃了顿饭,随便逛了逛。新竹的夜生活远不如台北丰富,他看了看庙,在湖边遛了一圈就回住处了。他图便宜,找了个离音乐节场地有点距离的小旅馆,大厅和过道冷冷清清,没几个旅客的样子。彭翊心想也好,前两天在青旅听上铺的呼噜声虽有旅行的浪漫感,对睡眠质量还是有点影响的,今天至少可以睡个好觉。
一入夜,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明明一共也没几个房客,好巧不巧就给他隔壁安排了一位。小旅馆的墙本来就薄,有点动静就能听见,脚步声之类忍忍也就过去了。结果隔壁安静了一阵,在快到午夜的时候,突然开始放音乐。
还不是柔和的音乐,而是一会儿动次打次,一会儿呜呜嗡嗡的那种电力十足的音乐。
彭翊忍了五分钟,见那边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便翻个白眼,从床上爬起来,套上条裤子,出去敲隔壁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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