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平意识到彭翊在看他。彭翊的表情很自然，看不出酒精对他起了什么影响，但程默平总觉得他的眼睛比平时更亮一些。
他忽然很切实地感到酒精的效力，脸上有点烧，嘴里也干起来。
彭翊的嘴角微微翘起。
“跟我一起去吗？”
他说。
程默平装作沉思，但其实脑中只有一片低沉的嗡嗡声。
他立刻就能想到许多同意的理由，也能想到许多拒绝的理由，但这些理由像他视野边缘的灯光和耳边的喧闹声一样，仿佛在离他非常遥远的地方悬浮着，模糊而失真。思考突然显得很艰难，像一条抓不住的滑溜小鱼，而张开嘴变成了全世界最容易、最触手可及的事。
于是他张开嘴，说：
“好啊。”
彭翊计划不爱订，执行力倒是很强，当晚就买了去花莲的车票，连给程默平醒醒酒、反悔一下的时间都没留。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坐在往南的台铁上了。
本来就是淡季，又是工作日，他们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几乎没什么人。程默平坐进靠窗的座位，等着彭翊把吉他箱在行李架上放好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年轻女子领着一个小女孩往这边走过来。
“来，宝贝，过来这边坐。”女子拉着小女孩的手，想把她引导到程默平他们对面前一排的座位里。
小女孩走走停停，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车厢内部，直到她看向程默平他们的方向。
“妈咪，这个葛格有吉他耶！”她大声说，伸出小手指着彭翊。
“不要乱指人家，不礼貌的。”妈妈拉了拉她，轻声斥责道，随后语气又和缓下来，“宝贝喜欢吉他喔？”
小女孩用力点头。“葛格可以弹吉他吗？”她对彭翊说，一脸期待。
彭翊转过身，又重新把盒子从行李架拿下来，放在座位上打开，拿出吉他来。“可以啊，”他笑道，自己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你想听什么？”
小女孩笑得眯起眼，兴奋地回答：“《告白气球》！”
程默平在内心感慨华语流行天王这么多年还是没易位，却看见彭翊露出一闪而过的尴尬神情。
“这首哥哥唱是会唱，就是不太会弹……有其他想听的吗？”
“我会弹，我来吧。”程默平说，向彭翊伸出手。“要不我弹你唱？”
“……哦，好。”彭翊说，怔了一下，才把吉他递过来。他趁交接的空档侧过身靠近程默平，压低声音，不可思议地问：“你会弹吉他啊？”
程默平不想在这个时候解释，就只是简单点点头。他接过吉他，背在身上，拨了拨弦——音准听上去没有大问题，应该是近期调过音。看来彭翊虽然和弦写得不怎么样，至少弹还是在好好弹的。
程默平大略回忆了一下，活动活动手指，试着拨了几个和弦，就弹起来。
他好久没这么单纯地弹过吉他了。这是他最早学的乐器，但后来开始认真做歌之后，最常用的还是合成器和电脑上的采样库，在乐队里也是负责键盘，偶尔编曲需要吉他的音色时才弹个两段录下来。 手指的触感和琴弦清脆的震动音让他有点恍惚，一瞬间回到了高中时代，和朱英婕在无人的音乐教室里随性弹唱的日子。
彭翊靠在座位上，手指随着前奏的节拍轻轻敲打扶手，声音不疾不徐地卡着拍子进来。
他唱歌是真的很好听。彭翊真实的唱歌的嗓音和那天在耳机里听到的比起来，没有了数码录音的杂质，更加清澈干净。他的唱法没有什么技巧，轻重缓急的处理都是凭情绪和感觉，反而正好搭配声音本身，有种不加修饰的纯粹感。
程默平想着，从侧面打量着他。
不知是注意到程默平的目光还是什么，彭翊正唱到“你说你有点难追”那句，眼神转了一圈，说无意也无意、说刻意也刻意地瞥了程默平一眼。
程默平低头拨弦，装作没看见，心里颠簸了一下，像上下牙齿磕到的感觉。
在音乐节的时候，他听到彭翊的恋爱史，几乎认定对方是直的了，因此也稍微放松警惕，即使他们之间偶尔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他又不小心同意了两个人来看海这么暧昧的事，也没太放在心上。这么一个瞬间里，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犹疑，脑袋里那根弦重新绷起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
万一彭翊真的喜欢男的，喜欢他呢？
那他不是在误导对方吗？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