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阿德跟着唐毅的第九年。
阿德的父亲,曾与唐爷一同打天下,一起成立行天盟,阿德的母亲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而他的父亲,他10岁那年在一场火拼中不幸身亡,从此,阿德成为了孤儿,被盟里众人东家一碗饭,西家一碗水地养大。阿德在行天盟出生,在行天盟长大,生是行天盟的人,死,他还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九年前,唐爷把阿德安排在唐毅身边,做他的助理。那时候,身边的叔叔伯伯给阿德吹尽了耳边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明来历的少主,是来抢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的。所以少年阿德看少年唐毅的第一眼,就不顺眼。
在阿德跟唐毅第一年,名为帮他做事,实则是观察监视,可唐毅却真的没有犯过任何错误。阿德开始觉得,这个他看不惯的少年,或许真的是比任何人都要合适的继承人。
阿德跟在唐毅身边的第五年,唐爷受到枪击,死在了上山的行步道上,唐毅中弹,是阿德带人找到了他们,把唐爷的尸体从山上拉了回来。唐毅醒来,得知了唐爷确实已经归天的消息,什么都没说,只是滴水未进地在加护病房里躺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第三天的晚上,阿德拼命安抚住要起事的元老们,去病房看唐毅。走进病房时,唐毅正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打火机,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阿德站在门口愣住,心砰地跳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滴眼泪落了下去。阿德恍惚间似乎听见唐毅嘴角呢喃了一句话,仔细去听,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唐毅说,【唐爷,是不是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过生日了。】
唐毅没有发现阿德站在门口,阿德也没有打扰他。只是从那个晚上之后,唐毅的任何决定于他而言,便是王命。
阿德不顾跟叔叔伯伯闹掰的风险,硬是扛下了元老们的压力一力撑着不让行天盟有重新选举的机会。半个月后,唐毅从加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在一个星期后,他出院了,接手了行天盟全部的事务。他的手段比以前的唐爷更加强硬,反对的声音还有,却在高压之下,慢慢地越来越少了。尤其是那件深蓝之夜的血案,更是一记有力的震慑。再后来,唐毅迅速果断地开始斩断跟东南亚的毒品线路,同时与政界和商界的高管接触,成立世海,将毒品买卖和其他的非法资金回笼洗白。之后的三年,唐毅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但是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会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个晚上,第二天看不出任何异常地走出来。阿德会偷偷在每一年的那个晚上站在楼下,仰望着书房里彻夜不息的灯光。他时常会想起,那个在医院的晚上,消瘦的身影,紧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和眼角划过的那滴泪。阿德是难过的,唐毅他不该这样卑微地哭泣,他是王,他理应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众生。阿德是欢喜的,没有人再见过这样的唐毅了,他相信,以后也不会有。
阿德跟在唐毅身边的第八年,他被派往泰国调查一条毒品线路,但在本来谈判顺利的情况下,对方突然举枪杀掉了他所有的手下,把他带走关了起来。那群不明来历的人把他吊在房梁上,逼问他行天盟的情报中心,高层名单和势力范围。他们一无所获。后来,手下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腿骨已经从膝盖上戳了出来,肩膀被两根铁签穿刺而过,血流过他的身体,蔓延向眼角,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黑红。
得救之后的阿德被送医救治,江劲堂遗憾地摇摇头,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他的腿已经没救了。
阿德不信,然后,江劲堂在他的右腿里,放了一根15公分的钢钉,他开始带着那根钢钉,进行每天六个小时的复健。那种痛,就像是拿一千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膝盖里面,穿透每一根韧带,浸没在组织积液里,然后穿过胫骨平台深深扎进髌骨,每隔十针,就有一针顺着血管六斤大脑扎在脑干上,在那里留下一个个圆形的带血的窟窿。
半年之后,他站了起来。
江劲堂检查过阿德的状况,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就算你现在站起来了,但是最迟三十岁,你的腿骨还是会支撑不住。由于钢钉的原因,你的腿里面会生长出新的愈伤组织压迫神经,到那时候,为了保你的命,我恐怕就只能把你的腿锯掉了。】
阿德面色淡淡,【只要能回到老板身边,能让我呆多久,就算多久。】
江劲堂深深看了他一眼,夹着他的病例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转回头,【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强求,你强求不来的。】
阿德回到了唐毅的身边。他渐渐发现唐毅开始疏远他,更多地重用Jack,包括王坤成的事,包括今天。
今年,阿德二十九。
他和他的腿,都已时日无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