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离家出走了,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只带走了他的书包和一个精致的木质音乐盒。
从那天开始,他天为被地为床在街头流浪,帮过工乞过讨耍过把式,却从来不偷不抢不骗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只是冥冥中好像有人在告诉他,那样是不对的。
半年后,他遇到了左红叶。
那时候,左红叶九岁,比一般的女孩更加瘦小,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却古灵精怪,眼中是不符合年龄的狡黠世故。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偷一辆脚踏车,开锁技术娴熟,满嘴谎话,像只圆滑的小耗子。红叶说车是她的,三句两句骗的唐毅帮她推车,却在逃跑路上遇见了至霸一方的街头混混团体。混混们盯上了唐毅手里的车,卖了也能值几个钱,混战中唐毅帮红叶挡下了不少拳头,最终还是被人高马大的混混们堵在巷子里,再难脱身,但也是在那里,唐毅得到了他一生的转机。
他遇到了唐国栋和古道一。
彼时的唐爷还年轻,举手投足间有种从容儒雅的气质,却没人能轻视他的气场。身边跟着的道一更是年轻,沉稳大气,像从天而降的大侠。
他们就这么得救了。
唐爷让他们快回家去,红叶说她没有家,唐毅看看她,低下头,他说,他也没有。
就这样,唐爷带他们回到了行天盟,他们成为了行天盟的一份子。
起初,唐毅抗拒整个世界的善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丢进社会里,性格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奇怪,吃人的妖怪满地都是,一个不留神,三魂七魄骨头渣,一丁点儿都不会剩。对于他的沉默冷淡,唐爷总是笑笑,把一盘盘好吃的菜端上饭桌。
不久之后,唐爷把左红叶送出国读书,古道一同去,成为红叶的专属管家。
时间流逝,又是一年金秋,唐毅的生日到了。
那天他回到家,唐爷做了格外多的菜,看到他回来,他笑笑说:“我今天做了很多,不好意思,都是我爱吃的,你应该也会喜欢吧?”
桌上的辣味番茄香肠面疙瘩,颜色鲜艳,辣味直冲鼻腔,刺得他想哭。
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哭。
饭到一半,唐爷拍拍脑袋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等我一下,还有一道菜。”
灯光熄灭,唐爷戴着锥形庆生帽,端着一整个蛋糕,伴着烛光走过来,独属于烛光微暖的昏黄,从此照亮了唐毅整个少年时代。
红叶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她说,哥哥,十三岁生日快乐,俏皮灵动,快乐从听筒里传递而来。背景音里是道一无奈的声音:“小姐,你又光脚乱跑!”
那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烟火气。
他有家了。
唐爷捏了两个软陶人偶,他说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唐毅觉得丑得厉害,却一直把它们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放了十几年。
后来,十三岁的唐毅坐在泳池边上,捏了一个房子,也丑得厉害,唐毅嫌弃地看看自己的手艺,却小心翼翼地晾干,跟离家出走带出来的音乐盒一起,好好收进了心里。
他永远都不会忘,唐爷说过,以后每一年都会陪他过生日,每一年。
后来,他的家碎了。
给他家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
“唐爷给了我第一个拥抱,帮我过第一个生日,给了我第一个家,他让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可是四年前那天,他就在我面前倒在自己的血里,”唐毅压住浑身的戾气,站起身背对着少飞,“杀了别人最敬爱的人,毁了别人的世界,你告诉我,这种人我能够放过他吗!”
“所以这四年来,你不愿意透露任何跟唐国栋命案有关的线索,就是为了亲手报仇?”少飞懵住了,这四年来,他有过无数的猜想甚至阴谋论,但当整个故事从唐毅口中说出来,他只觉得心疼万分,心疼这个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不动声色的男人。
“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唐毅再不肯说更多,像是把自己重新关了起来。
“可是唐毅,最好的报仇方式是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是动用私刑。”少飞直视着他的瞳孔,摇晃心里困住他的铁链。
“不,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来,我绝对不可能把他交给任何人!”唐毅眼神坚定,仿佛在心里上了一把金刚不坏的锁,恨意弥漫,如果现在手里有枪,面前是那个人,他一定毫不犹豫开枪,不计后果,不留后路。
少飞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悲凉:“唐毅,你知道吗,如果你坚持亲手报仇,我身为警察,必须依法行事。”
唐毅沉默。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
“你做你该做的,我做我该做的。”
黎明前的微光下,一座巨大的玻璃牢笼渐渐显出轮廓,带着深灰的影。困守其中的男人沉默的坐在地上,手里握着致人死命的凶器。牢笼外面一束追光之下,一个人拼命拍打着笼壁,唤着他的名字,试图把他从牢笼中唤醒。男人茫然抬头,握紧手中的武器。里面的不想出来,外面的又进不去,一时间僵持不下。片刻之后,外面那人气鼓鼓一跺脚,大笔一挥,在玻璃壁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
唐毅!我送你玫瑰!你把枪放下好不好!
枪炮与玫瑰,我拿玫瑰换你的枪,别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