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停尸间的小卒带他走到其中一张木板子前,伸手将那上头盖着的白麻布拉下来了一些。
只一眼,沈苑之便知他是留青。
纵然他的面上有许多伤口淤青,已经腐烂了些许,面目狰狞,在阴森的屋子里更显可怖。
沈苑之点了点头,小卒便重新将麻布盖上,领着他出去了。
即便,即便时过两日已不难推测结果;即便早已亲耳听到周南鹤的话,在此刻之前,沈苑之依旧可以用“回老家去了”欺骗询问的谢宛,也骗过他自己。
直到亲眼见过酸臭的肉块,已逐渐面目全非的面孔,他才终于接受,留青已经不在了。
这世上唯一与他最亲近的人,不在了。
沈苑之站在原地茫然许久,旁人问他话,他既不理睬,连看都不看上一眼。
领头终是提高了嗓音喊道:“沈大人?”
沈苑之如梦初醒,向他看去。
“此人确是你的侍从留青?”
沈苑之点点头。
领头道:“谢大人。请大人移步牢房罢。”
沈苑之茫然问道:“……什么?”
若换了寻常人,怕是直接就被押走了;只是面前这个是昔年名动京城的沈苑之,文人笔墨不可轻视,领头耐了性子道:“有人言曾见你与留青不合,多次苛待于他,故而……请大人留下来帮忙找出真凶。”
沈苑之即便是当下有些糊涂,也不会听不出这话的意思。
他沉默垂首跟着狱卒离开,有生以来头一次进了大牢。
坐在潮湿的稻草上,听狱卒用铁链锁门的叮当声,沈苑之后知后觉地疑问道:听人言?听……何人所言?
长孙梦樵的居所在王府里头,轻易可进不去。好在谢宛曾给他的儿子看过病,偏门的守卫认得他;听说是来找长孙大人的,轻易就给放了行。
谢宛往西边儿长孙的住所走,半路上遇见了一个穿白色锦衣通身贵气的人。
他不敢怠慢,行了礼,正要走,却听他道:“郎中?我并未听闻府中有人生病。”
谢宛只好转身答道:“这位……大人。草民是渭城郎中谢宛,有事找长孙大人的。”
那人说:“长孙大人正与晋王议事,怕不得空。厅后有一凉亭,你可到那里坐坐。”
谢宛道了谢,到他说的亭子里坐了。约莫过了一刻功夫,长孙梦樵从花厅里出来,正低头沉思,未看见他。谢宛便快步过去截住了他。
长孙梦樵见是他,惊讶得很:“谢大夫?你怎会在此处?”
谢宛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长孙大人,草民来是有要事告知。沈大人被带去了衙门。”
“沈大人?哪个沈大人?”长孙梦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话一出口,便恍然大悟道,“是沈探花?”
谢宛点点头。
长孙梦樵心中奇道:我昨儿才跟殿下说此人不识抬举,帮他费了好大功夫排查,丢下两句话便走了;不曾想今日就出了事。
长孙梦樵糊涂则已,一灵光起来可是拦也拦不住的:“是因为留青的事?”
谢宛再点头。他便道:“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禀告殿下。”说完回头便重新进了花厅。谢宛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沈苑之怎么会跟晋王攀上关系,就已经看到晋王殿下脚步匆匆地亲自出来了。
谢宛的礼行到一半就被晋王拦了下来:“事急不拘礼。你把事情给本王说一说。”
他便将与沈苑之如何见面,如何遇见捕快,沈苑之如何被带走略略说了一遍,秦檀听完并未表示什么,抬脚就要走;忽有一人出声:“小檀。”
三人纷纷回头,谢宛惊讶发现他来时遇见的那人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后。
那人神色平静,温言问道:“你要去县衙?”
晋王颔首。他接着道:“此等关头,不可出岔子。”
秦檀果然皱眉,显得有些烦躁。
那人继续道:“只是受审,未必会出什么事。叫人盯着,若到危急关头,我绝不拦你。”
秦檀皱眉思索片刻,在他三日之中看了一遍,对长孙梦樵道:“子渔,派人去县衙说,那晚他跟你在一起。”
“是。”长孙梦樵了然,“我与沈大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已是至交好友,当晚秉烛夜谈。”
秦檀点点头,眉头松了些:“再叫里头的人打点了,仔细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