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梦樵在正殿里等了一个早上，待秦檀回来，却说昨夜并未有什么收获。
他难以置信地问：“没有？我可是挨个仔细查的，不会有错儿。他就是从李高贤手底下出来的人。”
秦檀脱了披风往桌上随意一放：“没准他是派来的眼线，用来监视咱们的；而并非什么接头的人呢。”
长孙梦樵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这……倒也并非不可能……”
秦檀净了手，一边搅了搅桂花红枣粥一边道：“吃饭了没？坐下吃些罢。”
沈苑之一觉睡到午饭过后，睁开眼，秦檀正像他早上那样坐在面前。
他猛地坐起来，眼前一黑，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捂住了额头。
秦檀无奈地看着他：“你慢些。”
待他缓过这阵儿，方继续道：“我有个事要托你去做。”
沈苑之认真看着他。
“我跟楚王不方便见面，你替我去幽篁居跟他派来的人对个话。”
沈苑之应了，顿了顿，不大确定地问：“我一个人？”
秦檀颔首。
“你……不派人跟着？”
秦檀笑道：“我说信你，就是信你。何况，那边儿派来的人也非平平呢。”
从前在京时，沈苑之闲暇时很爱来这儿坐坐。要一个雅间，一壶茶，一人就能打发了大半日闲暇。幽篁居里保密做得很好，无人知道隔间里头坐的是谁，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进来。
而且，在这儿，沈苑之还认得一个特别的人。
马车到门口停下，沈苑之在车里戴上了帏帽。向门口的人出示了腕上的碧玉莲子手串，那人恭敬地向他行了礼，沈苑之道：“连老板可在？”
守门的道：“在落莲室中。即刻就带大人去。”
幽篁居内普通的房间已属上乘，落莲室则是上乘中的上乘。室内四季温暖如夏，屋子里养着一盆又一盆白瓷里的荷花。从幽篁居柜台后的密道，向下行十余米可到。
屋中一身着月白束腰弹墨劲装的年轻男子正给瓷盆里的荷花换水。听见声音，他回过头，腰间的佩剑与神色一齐亮了起来：“徽文！你何时回京了？”
沈苑之笑着摘了帏帽：“昨日才到。”
来幽篁居的人都会忍不住猜一猜，这儿的主人究竟是哪路神仙。不过他们大多想不到，老板是个远离朝堂的江湖中人。
也只有江湖人，谁都不想得罪，谁都不怕得罪。
连老板一年之中大多时候居无定所，与爱侣一同周游天下。大约秋末冬初时会回一趟京城，打理一下落莲室里的荷花。恰好，叫沈苑之碰上了。
他总会贴身带上一小坛今夏新采的莲心做成的茶叶，沏出的茶清爽甘冽，漂浮绵口，沈苑之是少有几个有幸得以品尝的人之一。
“你一去西边，我就收到了消息，不过那时在江南，被一点事绊住了。本想着来过京城就去看你，不想你倒先来了。”
沈苑之呷一口莲子心泡的茶，浅淡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发生了许多事。我本以为三年五载都见不到连老板了的。”
连亭生笑道：“怎么一年不见，你又如此见外。早跟你说过，叫我的字便好。”
沈苑之昔日在京时常来此处，有一回被他看见，霎时让他生出七分惊讶、三分怀念，只因他与连亭生已故母亲的画像有些许相似。喝过茶又随意说了些话，既觉投机，便成好友。
沈苑之来这世间到如今，曾以为的毕生至亲，已成主客之分；也几无至交好友，连亭生于他而言，地位非同一般。过去只他二人时，相互都以表字称谓，然而今天……连亭生的字到了嘴边，沈苑之却想起昨夜秦檀唤他的那声“苑卿”，于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一副犹犹豫豫、有口难言的模样，敏锐如连老板者，立即敛了笑问道：“怎么了？”
沈苑之笑了笑：“也没什么……从前不觉得，只是前两日有人叫我‘苑卿’。我才发觉，我这么叫你的字，似乎……过于……亲密了些……”
连老板是个儒侠，否则也不会跟一肚子墨水的文人做朋友。沈苑之这话出口，他立即想到了那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悄无声息地渐渐红了脸。
他那小心眼的爱侣也曾抱怨过他的字，说是父母所取，改又改不得，只能由着别人一口一个“卿”地叫他，实在是憋屈得很。他当时只道他多想，今日碰上这位“苑卿”戳破，难得有了几分羞赧。
“那……我家住东临山庄，你便叫我东临罢。”他一笑，掩了心中翻涌的情感。不过半日不见，却又想得紧了，“你今日的装扮似乎格外不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