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挨了一记轻拍,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他妈废话。”
“太欺负人了,啧啧啧,宁哥你真的太欺负人了!”
在胖子大笑的起哄声中,季风沿着那个浅浅的唇印喝下微涩的啤酒。
穆宁是个大坏蛋,太欺负人了。大概是骂人也骂得心不诚,反而咂摸出一些甜滋滋的味道。
喝完酒,胖子和穆宁聊起从前,“那时候真他妈土鳖一个,在镇子里称王称霸,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兴致勃勃地出去闯荡,结果被人呼来喝去当成孙子一样,还不是得忍着?”
穆宁听他抱怨,就笑,两人重重碰杯,胖子继续说:“要不是跟着你投了一笔,我在外面指定得饿死。”
“怎么不联系我?”穆宁问他。
“想自己闯出点名堂来,总不能一辈子靠着你吃喝吧?”胖子叹了一口气,穆宁拍拍他的肩,干了一杯酒。
胖子又看季风,感慨道:“小风风都长这么高了啊,那会儿瘦猴似的,我们打牌,你就趴在吧台那儿写作业,穆宁还专门给你买了一盏小台灯,夹在酒柜上。”
他的话不可避免地将季风带到那段回忆中去,穆宁低头,嘴角漾起一抹浅笑:“也是一道奇景了。”他转头看向季风,少年人的骨颌刚刚长成,柔顺的黑发贴在他耳侧,隔得近了,还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穆宁说:“你那会儿浑身是刺,逮谁扎谁,脾气还不好,嘴又毒.....”
他数落了一大堆,最后自己都笑起来,问他:“那会儿你怎么这么讨打呢?”
季风狠狠地愣了愣,有些仓皇地避开他的眼神,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是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我不记得了......”
知道季风不能在外面待太晚,六点半刚过,在一群人嚷着要去唱歌的时候,穆宁拿了钥匙准备送季风回家。
麦芽糖被碾碎,糖化,发酵,再经由舌头,喉咙,送到胃里去。季风不是头一次喝酒,上了大学,出去聚会的时候总要沾一点的,但那些酒和今天这口都不一样。
他在穆宁背后悄悄舔了舔嘴唇,仿佛能通过残留的温度品尝出些许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出来。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季风将头盔还回去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穆宁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失笑:“带好防晒的东西,不要晒伤了又怪我。”出海的话,日头要毒很多,更别提顶着大太阳海钓了。季风一口应下,倒退着和他说再见,几步就跑进家里去了。
等季风蹦着跑上二楼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劲。
他房间的门大大地敞开,里面没开灯,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奇怪的身影,像是被光线撕扯得裂开的怪物,沉默地呼吸着。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妈?”
甄敏跪坐在地板上,她的面前散开着无数的素描纸。有些只描过了线,有些上了色,最上面的那一张色彩艳丽,画了一个断头的男人,油画笔独有的质感将脖颈下面的鲜血晕染得十分逼真。
男人的眼神空洞又疯狂,背景是大片的黑。
季风心里咯噔一声。
甄敏已经察觉到他的靠近,她平静地问道:“这是什么?”
季风缓缓地走进去,他踩在那些素描纸上,在甄敏身旁蹲下去:“是上课的时候老师要求统一临摹的。”
女人的侧脸精致而不失风韵,但那些心酸的痕迹藏在她眼角的细纹中,藏在她鬓边的白发里。她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头发,在季风的搀扶下站起来,“那就好.....弄乱了你房间,一会儿自己收拾一下吧。”
她的背挺得很直,仿佛没有经历这场失态般。
季风站在原地,看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上前从背后抱住她。
原来自己现在已经这么高了,季风像小时候一样,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满是无措,哽咽着说:“妈。”
他说:“妈,我没疯,你别担心。”
面具粉碎,他们从来都不是擅长掩饰的人。季风没抬头,感觉一滴滚***体落在他手臂上。
日暮西沉,在深得像眼泪一样的黄昏中,那些素描纸杯一张一张捡起来。季风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之前穆宁的描述——
脾气不好,嘴又毒......浑身是刺,逮谁扎谁.....
他的视线投在面前挂着小贝壳的墙壁上,在太阳最后挣扎着发出的最后一点光芒中,影子仿佛分裂成了一个双头怪兽,张牙舞爪着将他吞噬,他感到痛苦难捱,在无尽的日光中一切都显得无所遁形。季风想要藏起来,随便藏在某个角落,不要任何人找到。
当然,任何人里不包括穆宁。
他是一片净土,一片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净土。
季风伸手去描摹墙上的影子,看见自己手腕上蜈蚣一样盘踞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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