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把钥匙递给他:“够的,用的都是店里的。”
穆宁坐上驾驶座,顺手锁住了副驾驶,从钱夹里掏了几张红色钞票给黄毛:“我去市郊,就不送你了,自己打个车回去。”
从接到穆宁的电话开始,黄毛就处于非常懵逼的状态里,听到市郊,他脑子里隐约想起什么,但抓不住,一闪而过:“不是....老大,等等,你去市郊干嘛啊?你在那儿买了房?那块不是早年的富人区吗?”
没人回答他的疑惑,穆宁已经疾驰而去了。
穆宁在季风家楼下等过他很多次,大多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不住季风再三的撒娇耍赖,骑着机车从老城区过来接他吃夜宵,然后在天亮之前再把他送回去。他从季风嘴里听过几次他家里的情况——父亲是高知分子,在教育局里工作,母亲早年开过花店,但有了季风以后,就专职在家照顾他了,对他要求很严厉。
和他想得倒是差不离,季风这种乖小孩一看就是这种家庭里出来的。
所以他们约定了一个暗号,穆宁每次晚上去找季风的时候,不打他的电话,就朝他房间的那扇窗扔小石子,季风说过他妈妈有失眠症,所以睡觉前会吃安眠药,不会被吵醒的。
一般石子扔到第三颗,那扇窗就会轻轻打开一条缝,过一会儿,一个蹑手蹑脚的季小风就从一楼的窗户里翻出来,嘴角挂着笑,满心欢喜地坐上他的机车后座。
如果是白天的时候,穆宁要来找他,就只能将车泊在离他家一公里处的公交站,等季风自己走过来,两人才能碰上面。
穆宁开着车出神地想,这还是第一次在白天正大光明的上季风家去。
他在车上换上了黄毛给他准备的衣服,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给他放了一套西装和皮鞋,穆宁很少穿正装,主要是他的气质就不是这一挂的。但不管再怎么变扭,他也不可能穿着身上这套皱巴巴满是烟味的衣服上门去,穆宁换好衣服以后,看看衬衫的扣子被崩得可怜,他叹了口气,放松肌肉,然后下车——
这么敲开门,不会被当成推销保险的吧?
他不知道,如果季风在的话,绝对会否定他的想法——这哪里是上门推销保险的?他这通身气势,这分明是黑老大上门收债。
季风家是这一片最先开发起来的别墅群,所以也被大家戏称为‘富人区’,清一色的两层小洋楼带地下车库,田园风格、,看着倒是赏心悦目,绿化做得也好,季风家门口更是栽种了很多长势喜人的花草,很好认。
穆宁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响到第四声的时候,门把手往下压,锁芯缩进去,一个保养良好的妇人打开了门,是季风的母亲,甄敏。
穆宁左手拎着东西,谨慎礼貌地同她问好:“你好,我是——”
“进来吧。”甄敏将门打开,似乎对他一点也不陌生,也丝毫不意外他的贸然造访一样。
穆宁恍了神,反应了一会儿,才跟着她走进去。
甄敏穿着一件针织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的开衫,她没有看穆宁,自顾自地忙完她手上事情,然后将插好的花瓶放在阳台上,给穆宁沏了一杯果茶,才不紧不慢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百香果柠檬红茶,风风最喜欢喝的。”
穆宁双手接过来,道了谢。他心里有个猜测,可能季风的妈妈早就知道他了,哪怕在这之前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
“很甜。”他尝了一口,果然是季风喜欢的口味。
甄敏似乎很浅的笑了一下,不明显。她是那种气质十分清冷的人,眉梢眼角都透着冷漠,又偏偏因为一副姣好的面容,所以有种不易近人的感觉,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穆宁却在这张脸上找不到半点和季风相像的地方。
季风和她完全是两种类型气质的人——季风虽然长得好看,但他的眼型偏圆,眼尾稍稍下垂,是一双可以让人心软的狗狗眼,事实上他的确也是这样的,只有他一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神色,穆宁就拿他没办法。
穆宁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您之前见过我?”
如果之前见过他,那可未必能给她留下好印象——谁会对一个大半夜用机车载走自己儿子人有好感?
甄敏摇头,眼神很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对他说了句:“稍等。”
她朝二楼走去,不知又拿了什么下来,走近了穆宁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是一叠厚厚的素描纸,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看看吧。”甄敏将塑料袋递给他,保养得宜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应该是季风以前画的了,纸张周围有点泛黄,但保存完好。
他将素描纸的正面翻过来,然后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炭笔的线条在纸张上横陈交错,阴影有深有浅,勾勒出男人冷硬的轮廓。有很多张‘穆宁’,站着的、坐着的、伏身开车时线条犀利的、皱着眉凶巴巴在教训人的、打球喝酒的、抽着烟面容模糊的......好多好多,全都是季风画的他。
从确定季风消失的那一刻,他撑了一天一夜,保持清醒的头脑一步步部署安排,却在此刻......此刻看见季风刻画的无数个自己,他心里筑起的堤岸悉数崩塌瓦解,一瞬间冲击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十六七岁的少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完这些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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