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黑御邪只不过是孩童的模样,看起来也没有能伤人的獠牙,可与看上去轻巧的一口不同,若非白凝羽当即用至寒内力将其弹开,恐怕整条手臂都给咬下来了。
白凝羽耐心的等待了一刻余,黑御邪脸上的表情才逐渐缓和下来,再度恢复犹如孩童般单纯的模样,白凝羽趁机一把酒坛再凑近一些,黑御邪终于伸出了手,从他手里抽了那只酒坛子,就着坛口喝……不!是舔。
黑御邪单手半斜着酒坛,伸出舌头,把每一滴从坛口滴落的酒都给舔舐了个干净。
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野兽,并不知道人类的酒水如何来饮,只能用舔的。
一坛舔罢,白凝羽急忙再抄一坛递给它。
等它足足舔光了三坛醉生梦死,面上才露出几许醉态,踉跄的爬到了竹椅上,蹲在椅子上面,抱着自己的膝盖睡了过去,面容无比安详,甚至微微的勾起嘴角,与方才那嗜血的神情截然不同。
杜宇和湛天谣都僵住不动,也不敢言语,都被这种怪诞的情形给怔住了。
“湛天谣。”白凝羽看着睡着的黑御邪,首次喊了湛氏族长的名讳。
湛天谣没有出声。
白凝羽欲言又止。
后来,许多人都问过杜宇:“他们二人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
杜宇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什么都没有。”
白凝羽和湛天谣只是面对而立,一动不动,直到天上一声惊雷骤响,睚欣等人也与雷声同时回到重阳明内。
天上的雨陡然如瓢泼般落下,从万里无云到骤雨倾盆不过几瞬,就像湛天谣方才的两刀,也像瞬间动怒又忽然睡得香甜的黑御邪,都是变化莫测又无常的存在。
睚欣带着珞殷等人步入竹寮后,顺序扫过白凝羽等人,也不与白凝羽打招呼,直接带着众人推开一间竹屋的门扉,让诸人入内避雨。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终归还是进了屋。
湛天谣站在雨里没有动,仿佛还在等待白凝羽欲言又止的话。
她周身的气势变得古怪非常,是真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君迁子踌躇在竹屋门口看了几眼,一贯擅长察言观色的她都拿捏不准是否应该去把她劝进屋内。
“你最好别去。”风陌打断她的犹疑。
君迁子难得没有与他争执,只是微一颔首便转过了身,权当没看见站在屋外淋雨的粉色身影。
粉色的身影就这般站在雨里,看着白凝羽把睡着的黑御邪抱进其中一间竹屋。
杜宇也站在大雨,看着谣白二人。
临近傍晚时分,雨势终于渐弱,露出一丝斜阳,洒向竹寮。
白凝羽已经给自己疗了伤,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他从有黑御邪沉睡的那间竹屋内走出来,慢慢地走向被淋得湿透的湛天谣,说出她等待已久的回答。
“若你真的想打,就定在明日清晨吧。”
白凝羽承应下湛天谣的约战。
湛天谣却没有半分喜色,谨慎地问:“在什么地方打?”
“就竹寮外的空地吧。”白凝羽答得随意且简洁。
“一言为定。”湛天谣没再多言。
“嗯。”白凝羽应了一声。
几句言辞之中,听得出白凝羽并不把与湛天谣的一战当回事,仿若即将一战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
湛天谣浑身狼狈的滴着水,面上没有分毫表情,哪怕眉毛都未曾挑高半分,与她下定决心邀约时不同,得到应允的她好似一切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杜兄。”睚欣问:“他们以一战输赢定约了么?”
杜宇颔首,“白凝羽若输了就要跟她去虞宫。”
“哦。”睚欣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觉得白凝羽会输。
“为何非要打?”杜宇不解,“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睚欣摇头:“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
杜宇是个讲道理的人,湛天谣可未必。
几句言辞之间,杜宇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知无觉的在大雨里站了那么久。
杜宇轻叹一声,他自己也莫名有些过于投入了,果然往事是谁都过不去的坎儿,就算他相信自己的豁达,却也做不到毫不在乎。
白谣二人的战约达成之时,杜宇想了很多很多。
他不是没听过花虞堡主倾心于白凝羽的传言,面前的情况却与花前月下相去甚远。湛天谣明显怀抱着某种非情愫的决意,仿若无论付出什么都要把白凝羽带回虞宫。明知道打不赢,还要定下这场挑战……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如此执着?
至少,肯定不是倾慕之情。因为,没有人会向自己喜欢的人挥刀。
不。
杜宇想到此处陡然怔住,面上浑然天成的贵气,全然被惊愕替代。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要主动提出留在重阳明,也明白对诸事心知肚明的义弟为何没有反对。
他熟悉这般状况,更明白湛天谣为何如此。
记忆里有一个人,也曾向憧憬的人约定了一场比斗。
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那一战赢了。
可他同时也输了。
输得一无所有。
杜宇终于看懂了湛天谣这个人。
她就像是过去的他。
未曾看清前路,就已经义无反顾的投身其中。
太执着,太武断。
这样的执着与武断,只能换来一种结局。
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