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入水，清澈至极，是湘西价比黄金的薄茶。
苍域三屏山以南在关内任何人看来都过于奢靡，不说子御用度如何，光白凝羽此处随处可以拿到的茶都是薄茶这一级。
儿子孝敬的茶喝下肚，前代又不笨，当然知道儿子是有话要说。
“小睚想问什么？”
睚欣也不绕弯子，简单说了风陌捡到三伏并取名之事。
“三伏是逢七。”最后他说出从三伏手里看到的手相。
前代自然一点就通：“小睚的意思是，若三伏是逢七，风陌有可能是元一？”
睚欣轻颔下首，前代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我会找个机会看一眼风陌的手相。”
睚欣再度点头不语，前代自然知道他还有别的意思。
“你是想问逢七和元一一同出现……？”
“嗯。”
前代没有回答，而是改问：“你此次入关，是否也未曾找到……？”
恰如白景之外的人无法自称白景，前代即便不想避开白景半身——梦兆的称呼，也会被迫避讳。所以即便明知道与白景一同执掌另一半天道之力的人被称作梦兆，也无人能提起，只能以天启来指代。哪怕是孩童们唱的童谣“白景麒麟帝，昭梦得天启”，亦是为了避讳才将“梦兆”改为了“昭梦”。
前代问：“不是上代白景力量不足、无法传承天命的问题？”
睚欣颔首：“这是断点曾有过十年、二十年，却从未有过四十年不出世，肯定有什么蹊跷。”
他说：“天道之根源在于平衡，有白景出世就必会有梦兆紧随其后，否则就不符合天道之道。”
即便是沁园之主，涉及到白景与梦兆依旧无法完全理解。譬如，白景和梦兆之互为半身的相互感应，这种梦兆逝去后，必须让白景先诞生于世，再由白景去寻找梦兆的“天道”，便前代无法理解的。可以说这是前代所持有的学识束缚了对非常理的理解，亦可以说无法理解的存在便是非学识。
非学识的问题让前代面露难色，道：“你亲口问过上代？”
睚欣颔首，“上代白景寻不到梦兆，还以为是它的问题。实则被蒙在鼓里。若非我提及，它还未曾考虑过着其中可能藏着蹊跷。”
睚欣说出自己的猜测，而他的猜测从来未曾错过。
“我想，这并非是巧合，而是人为。”
“人为……？”前代声调扬起，带着吃惊。
初代天帝之后，人以学识立身立命，关内人连理解非学识的存在都做不到，更何况干涉？
除非……
前代道：“若是人为，这个人也只可能是苍域之人。”
“对。”睚欣颔首。
前代看他的模样，登时如临大敌，“你是不是已经想好法子找出这个人了？”
睚欣终于摇头了，“不曾。”
“那你打算如何？”
前代问完后陡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想既然有人能遮蔽天机，便是用什么法子找到了天道的漏洞，所以你也……？”
“对。”前代话未尽睚欣已经承认了。
“这、这……”前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嗯。”身为“天意”、身为天道的一部分，却想找到天的漏洞。
前代无语了一阵，才又道：“你可真的要想清楚，这天道绝对，人的力量恐怕很难抗衡。”
就连白景与梦兆都是被天道授命，天道自是凌驾万事万物之上，人不过是万物的一员，哪能跃居其上？
天道说起来飘渺，其实也有三点恒古不变：
第一，讲究平衡，可解做万物相生相克，亦可解做万物皆有优缺两面。譬如武学根骨出众的珞殷，便对学识的悟性会略差。若文武兼备，那便会有其他的短板。而什么都擅长的完满之人必定慧极必伤，会短寿。
第二，讲究万物归道。这万物归道，即是万事万物只要是天地间存在的追溯到其本院，都是同一种存在，那便是“生”的瞬间，亦在终点会归于“死”。所谓万物之道，亦是生死之道。因而“万物所归之道”，便是生死之规律。
无论是第一还是第二，都是一种可以循环的规律。其一是“有”与“无”的循环，其二便是“生”与“死”的循环。所以，天道的第三点便是——循环，即是：轮回。
初代天帝之所以会把所有非人非物驱逐到苍域，自是因其毫无规律可寻，无法用“道”，也就无法归于大道，天帝被天道加持，自然得避开非天道之物，故而只能如此。
那些无规律可寻的存在长久盘踞于苍域，譬如夜晚在古阵法外出现异邪之物，以及包括白景继任用的问天石、天命坛等“上古六物”，都是那些“天道”掌控之外无规律可循的一种异象。那些光怪陆离的存在无法归于天道，就没有轮回，它们要么永生，要么早晚会自行消散——天道就是通过生与死来剔除那些没有规律的东西，因此才使其凌驾于至高顶点。
往前追溯关内还有非学识的东西存在于世间的时候，恐怕是曲泷所持有的上古名器“曲水流觞”纵横于世的时候。那时的世间是魑魅魍魉鬼怪妖魔的天下，当时的佛、道两门既不是七宗学，亦不是所谓的江湖门派，那两派自有超脱于天道之上的特殊绝学，顶点便是现在民间传说里的“仙人”与“佛祖”。而后，据传是它们两门联合在一起消灭了所有的非人妖怪，曲水流觞则只剩下一根琴弦，佛道两门也再没有出过仙人与佛祖。
据说，这便是有史以来能第一次寻找到痕迹的天道伊始——平衡。
苍域没有这些天道轨迹可寻，却依旧被这来自上天的规则束缚，就连那些异邪之物都只能占据了夜晚，白天绝无可能显露其形。因此才会说天道无所不在，人们才会因此畏惧上苍。
前代脑袋里千头万绪，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若苍域真有人可以把手伸到“天”的范畴，便是连天道都能掌控了。
前代想到此处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是不是已经揣度出是谁做的手脚了？”前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