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贮藏年份不够久，又离开了极寒之地，它成了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或者可以称做梨花青，或者说是醉生梦死的酒酿。
“原来你还偷留藏了一坛。”睚欣语气肯定，也就只有重凌才敢在白凝羽眼皮子底下做完手脚还顺手牵羊。
睚欣喝了一口，一股子微甜的味道在味蕾上扩散开来，隔了好久都没去喝第二口——反正这只是醉生梦死的半成品。
睚欣有些不大习惯这种过甜的味道，毕竟梨花青本来就是为女子酿的甜酒，要陈五十年才能去掉甜味。
说来也巧，在赤水江雪门时，他跟杜宇一起去江雪门的酒坊最先尝到的就是酒酿，而他跟重凌初识后彼此共饮的第一坛酒也是酒酿，当时除了一股子甜味，也有一股子梨花的芬芳，就像他第一次尝的酒，就是嗜酒的重双递给他的一口梨花烙。
事到如今，熟悉的只剩梨花芬芳，而这酒酿……
睚欣就着坛口喝了一口便递还给重凌，问：“你这是要我怀念往事？”
“是我在回忆往事。”重凌接过去饮了一口，转开了话题道：“之前你在宿寨的桥上跳‘请天舞’，我就在十宿寨里胡乱溜达，碰巧看见有一家有酿到一半的酒，就顺手抄了一坛喝，结果是一嘴的甜味，便想起来还从那老怪物手里扣下了一坛梨花青。”
重凌把酒坛重新递回去，睚欣接过去喝了一口，复又再还给他。
“等天亮了，就是逢冬祭祀了。”重凌终于说到他带酒来的目的，“这个时候饮酒，就像生辰宴上的贺酒，你说对不？”
睚欣差点给酒呛到，突兀地“噗”了一声，无声的前仰后合了一阵。
重凌都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让他觉得这么好笑，正一个莫名其妙。
不等他问，睚欣已经笑完了。
“我在苍域的时候，一度以为这天下间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每家每户桌子面前放着的吃食都是可以不问自取、不用银钱就可以吃到，更误以为普通人一生最大的成就是成为随侍准祭或子御的法位……”睚欣说，“等我到了沁园，从卷轴里看到了无数离奇的人生，寥寥数语竟然能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好像人的一生就应当如此轰轰烈烈。”
再后来，他离开沁园在江湖里溜达，一路就像个无知的稚子。
“我是那时才知道八郡里的所有东西都要给钱，也知道人为了活下去必须忍受不公，我才知道战祸、灾疫……我才知道很多东西都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难得追忆往昔，却也只是寥寥数语，话说完的时候手的坛子也理所当然的空了。
他与重凌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在一片黑的屋子里毫无阻碍的来回递着酒坛，分光了这些微甜的酒，提前渡过了他十八岁的生辰。
重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整个人四仰八叉的仰躺在桌上。
那么点酒，肯定喝不醉重凌，可他却希望自己能一醉方休。
不等重凌心下感慨完，睚欣已经问他：“涧龙御好玩么？”
“一点儿也不好玩。”重凌不满地抱怨，“我都还没靠近涧龙御，就遇到了那个青衣女人。你告诉我那个女人身手好，可我没想到能好成那样，就连我也差点给她捉到了。”
睚欣笑了一声活该，在他发作之前问道：“跟我揣度的一样？”
“是啊，跟你猜的完全一样。”重凌陪着他故弄玄虚，心下则有几分无奈地想：有时候他真想看看有什么是能出乎睚欣意料之外，想知道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又会如何应对。
只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没遇到过，以后似乎也不大可能。
睚欣道：“既然龙逸想寻找神形，肯定会想方设法解决湛泷关的屏障，必要知会散水族一声，为以防万一……”
重凌接腔道：“已经知会过了。”
不知何时，睚欣养成了一种习惯，当不好事情太过接近于他的预料，他就会觉得一切都有些可笑。
“小睚。”重凌唤他。
“嗯？”睚欣应。
“你有把握……”重凌顿了顿，才说：“你有把握驾驭天道吗？”
睚欣摇头，道：“天道乃是平衡、规律与轮回，常理与情感都不适用，能撼动它的东西真的太少了。。”
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其实并非天地与圣贤不仁，而是万物皆有轨迹，放任其作为，其才能有所作为。
那些讲究平衡、规律与循环的力量，已经远超出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只是很多人都不懂这个千古不变的道理，反而将惨痛的后果怪罪于上苍，怪罪于那些有能为的人，自己从未作为过，亦或者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逆势而为。
“据我所知，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人驾驭过它……”
——便是白凝羽念念不忘的湛氏白景。
“古有若影，六灵降世，即称神州。苍龙叛六，祭生蛇，封玄冥于开天，使麒麟天都缮位。伐虎怒破神州，裂生六地：湘西、蜀地、虞宫、淄州、逻桐、嵩竣。鸷鸟恸哭龙泉，携伐葬俯山。天愤谕罚苍，染赤水，入轮回，历万万苦……”
睚欣一字一句地念着那初次聆听到的“万念”所说的万物伊始，与重凌一起迎来了天边第一抹亮光。
“时辰到了。”
有准祭在门外轻叩。
“请白景大人前往天命坛。”
睚欣回头看已经空了的桌子，勾着嘴角道：
“开始吧。”
今日是逢冬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