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传承,天命。)
“选择?”
上代白景怔了片刻,而后陡然清醒。
它在自己意识中与命相天道的声音对话,仿若胡言乱语,仿若穷凶极恶,把自己所有的不甘于空去都吐露了出来。
这么长的时间里,它只能被驾驭被支配,从来没有人能听见它的质问,这是唯一的一次,“万念”居然回答了它。
然而,那来自天的声音却陡然死寂,好似不再打算回答。
许久,上代白景自己想明白了。
“我能左右白景承天?”
(非也。选择非左右。)
那多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说:
(你嫉妒,你憎恨,因而能选择。)
上代白景终于恍然大悟。
没想到它对沁睚忻展露出的这些嫉恨竟然是它的传承。
上代问天:“何解?”
(本意,本欲,本念。)
“三魂?”
(三本为魂,七魄乃道。)
“舍为天,行及道。”
(何悟?)
“……”
……
上代白景意识中的问答戛然而止,它陡然张开嘴,用力撕扯开了自己干枯的嘴角,哪怕裂开来流出了血,它也浑不在意。
它的脸上露出一个根本不像是笑的可怖表情,面皮皱得如同一长老树皮,可是无论怎么丑陋,它似乎找到了一条逃生的出路。
它被困在这一丈的无形球体内,做了许久许久的囚徒,此时此刻终于寻到一条生路。
它以那怪诞表情,颤颤抖抖的向前走了几步。
几滴粘稠的血顺着它的嘴角流了下来,纵横过干枯的皮囊缝隙,像是一只临死前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摇晃地走到了睚欣面前。
“上代?”睚欣略微不解地看着它一举一动。
上代则携带着他所不知道的、属于“人”的妒忌心,一步步的走近了睚欣的面前。
上代后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睚欣在这电光火石间竟然读懂了它神情。
“你……在恨我?”睚欣疑惑,“为何?”
上代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他。
五丈,三丈,一丈。
最后,它停在了一尺开外的地方,看着面前充满生机的挺拔身姿,可怖的眼中全是恨意。
上代已经有很久未曾主动与人站的那么近了,它甚至在憎恨中生出一种雀跃之感,就像白景睚忻碰触它脑袋的时候,它是那么的厌恶,却又无法抑制怀念。
它主动走进到面对面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仿若就连卑鄙也变得泰然。
“白景,睚忻。”
上代对睚欣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与那干枯外表不同,藏着无与伦比的癫狂。
还是有的。
它想。
还是有东西可以留下。
留在这个它即将离开、亦不会再回来的世间。
比任何一种存在都恐怖的烙印,能永远留给白景睚忻。
能让这个假装凡人的“天命白景”尝到憎恨的滋味。
“开始,传承。”
上代以可怖的声音说着话,然后抬起了枯枝似的手,抹过它脸上未干的粘稠血,以自己的五指为笔,以自己的血为墨,伸向对面那张生机盎然的脸。
睚欣不闪不避地定在原地,任由对方的手指在他额头上留下了一横,接着在他的咽喉画上一个圈,最后才在从他眉心到鼻尖画了一条竖线。
三道血痕从上到下分别代表:天为一,万物归道以及循环轮回。
越是简单的符咒越容易完整传承下来,也越是承载更为强大的力量,只是凡人不知道真正有用的并非那些符咒,凡人无法效仿这三个简单的符咒,因为只有边境的血才能驱动。
符成之时,赤光一闪而逝,血留下的痕迹也像被吞没般消失了踪影,“非暗”的剥离几乎是瞬间就开始了。亦如当初传承“未明”时的剧痛袭来,上代白景疼得像狂风中的枯枝,无法自制发起抖来。睚欣则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好似没有知觉也感觉不到疼痛,目光带着些许审视地盯着上代。
不停发抖的上代是真的快要死了。只要“非暗”传承结束,它就会死。一些此前没有言明的疑惑陡然在睚欣心底升起,让他莫名出声,问:“我一直在想,这世间万物既然以‘六’为轮回,白景只是其中一半的天,为何白景会有‘六道’,而不是‘三道’?那另外的三道是从何处而来?”
“——!”
上代白景即被点醒。
须臾间,它从自己的恨意里脱出,带着颓败问:“你,指,半身?”
问完后,它没能等到睚欣的回答,它陡然被抽空了一切的力量,什么恨意都来不及表达,双膝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它痛到极致却哭喊不出,却没有就此倒下,白景子息的力量还在,能让它再苟延残喘一阵。它拼尽最后一点气力猛地钳住了面前另一位白景的墨底绿绣的衣摆,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睚欣当即伸手想扶一把,它却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然在他伸手的同时松开了衣摆,猛地将他一把推了出去。它先是抓着不放而后又将人推开,反复无常的睚欣都没能料到,被它莫名地大力推地踉跄着后退了大半步才又站稳。
睚欣颇为不解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上代,看它再度爬起来,忍着难以形容的剧痛再度伸出一只手,又拽住他的衣摆。
这次它攥得死紧,好像抓到了它渴求已久的答案,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
“你……”
它费尽气力吐出有一个字。
“快……”
声音戛然而止,它无论如何挣扎,如同在残忍的作证它只是一具被驾驭的躯壳,它只需要进行传承即可。
上代迫得它再度跌回那个自己亲手圈画出的漩涡。
它恨。
它不甘心。
可现在的它连一句完整的憎恨与怨愤都说不出来,反而被那高悬的“天”给“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