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再也无力支撑起枯柴似的躯壳，唯有伸出枯枝似的两爪，蠕动着朝着睚欣而去，试图去抓住他的衣摆。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上代不甘地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质问。
非暗开始离开它的那一瞬，属于凡人的一部分已经重归了它的意识，让它能以本心来发泄愤恨。可当非暗彻底离开它身躯的这一刻，它却不在乎本心的愤恨了，最争先恐后冒出来叫嚣着的是恐惧，是怒吼，是不想死。
白景之死是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它不想灰飞烟灭，它……
它还有无数的不甘，无数的愤怒，可它无能为力，只能像凡人一样叫嚣发泄。
“明明都是白景，为何我们没有天命，我们只是躯壳？”
历代白景所传承的执念再也不受抑制的冒出头来叫嚣。
它，或者说是它们在质问：
“凭什么你有名有姓？”
“凭什么你有父有母？”
“凭什么你能拥有一切？”
“你跟我们有何区别？”
“你到底是什么？”
“你为何活着？”
它干枯的眼眶崩裂开，脸也一寸寸如同蛛网布满碎石，连同它浑身上下都均匀地裂将开来。
粘稠地血从裂口中流出来，像泪一样糊满了它龟裂的皮肤，与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切存在，把它口中的质问粉碎为难听地谩骂：
“你算什么，为何是你，你开始明明是个废物，我们才更有用，我们才是非人，我们才是天命所归，你……你为何还活着，为何不死在问天里？”
它歇斯底里地吼：
“你早该死的！你早该死在问天里！你怎么还不去死……？”
（非也。）
天意的声音陡然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住两位白景。
这并非是两位白景之中的任何一位在发声，而是天意本身。
那声音只响了一瞬又被另一道稚嫩的声音代替。
“因为我不想让他死。”
一道瘦小的孩童虚影出现在了两位白景之间。
他自睚欣六岁起出现到如今十二年，都只有声音，从未显露过其形。
现在，他却穿着雪白衣服，亦如十二年前五行问天时每一位孩童所着的白衣服，模样也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依旧是细小瘦弱且尚未长成的六岁模样。
睚欣抬头看了一眼天命坛那漆黑巨大的穹顶，顶端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上，让他生出了一点忐忑与敬畏。
——这是链接生死的刹那。
那道瘦小地魂影决绝且坚定，插足在两位白景之间，带着寸步不让地气势。
他张开双臂，把睚欣牢牢护在身后。
这并非睚欣第一次见到虚景的“魂影”，即是凡人口中的“鬼”——在白景眼中，那只是一道残留的执念与三魂之中天魂的集合体，成为这种存在的魂魄已经三魂离散、无法再入轮回，只能称之为魂影。
凡人畏惧鬼，误以为徘徊在世间的鬼是要来索取他们的性命，会去害他们的性命，却不知道真正愿意舍弃轮回徘徊世间的鬼大多并非出于憎恶，而是想要捍卫他们生前珍重之人，活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害怕它们。而那少部分徘徊复仇魂影，亦是要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才能换走一条作恶多端的性命。
天道无情，因果出自天道，自然就是如此。
“万念……”上代难以置信，“万念为何会护着你？”
“因为他是我的白景呀！”
虚景魂影扬起半透明的小脸，盯着半跪在地上的上代白景，说：
“白景睚忻是我的，我不许你伤害白景睚忻！”
一声稚嫩的童音过后，周遭此起彼伏地骤响起六千余道同样的童音，亦陆续浮现出六千余道同样穿着白衣的孩童魂影。
“不许，不许，不许……”
他们整齐划一的重复着说：
“若是白景睚忻死了，我会死。”
“我也会。”
“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我们不会让他死。”
“谁都不许让他死。”
六千余魂影争先恐后的出现，像无数在空中翻飞的雪白幔帐，半透明的影影绰绰，一道接一道的在睚欣周遭铸造起铜墙铁壁，竟是暂时阻隔了他耳中持续到现在的可怖轰鸣，只剩下了持续不断的断骨之痛。
睚欣趁机抑制住剧痛，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一样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把握住这短暂的暇余拼命拆解所有的蛛丝马迹，想方设法把它们串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