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虹下意识要推开,但对方像是知道她要躲,力气很大,顺手把周彩另一只手臂也捉住了,牢牢地握在手里。
“是我,别动。”是周彩的声音,“碰到团支书和黎明蓝了,说你在办公室,我还说过来接你,这就碰上了。”
应虹大力把周彩推开,她手上的资料也撒了一地。等推开周彩,皮肤上的刺痛消失了,但别的情绪也随之而来,应虹几乎是转过身落荒而逃,朝着宿舍的方向大步地跑。
跑的时候她没忍住开始哭。她不想让周彩看到自己哭,也不想在这么狼狈的此刻去面对周彩,去面对那个……和她差距那么大的周彩。
等她跑过第五教学楼,速度就慢下来了些。应虹心想周彩大概不会追过来,结果才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就看到一脸不悦的周彩正冲她的方向跑过来。
应虹又抬步往前跑——但或许周彩身高腿长更有优势,几步就跨到她身边,抓紧她的臂弯不轻不重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扯,让她们面对彼此。
“你跑什么?”
周彩喘着粗气,“跑我前面很好玩?喜欢我在后面追你?”
应虹脸上还有眼泪。她循着本能,慌不迭已地去推周彩……但周彩看上去是真生气了,低声喝止了一句:“应虹,不要推开我,我只说一次。”
她听不进去,应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应虹哽咽着道:“周彩,我玩不起,你找别人吧,你放过我行吗?我真的害怕。”
她重复了一次:“我真的害怕。”
周彩手里还捏着应虹的贫困申请表。她没放开应虹的手腕,即使应虹身上还在微微发抖,即使她们昨晚还赤裸地抱在一起过……但应虹依旧还在抗拒她。
周彩没松手。
“我没跟你玩。”周彩眉眼间的不虞散去了些,但语气还是冷着,“应虹,你不能看到我就跑,我碰你就躲。你能对别人这样,但不能对我这样。”
应虹还在推她:“……你放开我,我想吐。”
周彩没放开。
应虹觉得自己胃部又在痉挛。她想吐,小腹闷痛,喉咙发紧,后背全被汗浸湿了。但周彩还是死死拉着她,说什么都不放。
地点是教学楼门口,来往的路人频频看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应虹心里堵着一口气,仍是重复,“你放过我吧,你去找别人……”
周彩知道再这么下去估计要把保安招过来了。她索性把应虹半揽进怀里,半拖半拉地把应虹往宿舍的方向带。
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应虹本来就没吃午饭,又被这么一番刺激,这会儿是真没力气再挣扎了,到后来周彩几乎是把她抱上五楼的。
进了门周彩把人抱上床,这才把应虹抱进自己怀里开始好言好语地哄。
应虹很不配合,但周彩还是反复地去捉应虹的手,不轻不重地揉,再去顺她的背,小声地说:不怕,我是周彩,不是别人,不痛的。
“怎么不痛……”应虹抽噎着,哭的样子说实话很难看,也很狼狈,“你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多痛。”
“我不知道,你可以讲给我听。以后难过,委屈不用憋在心里,可以讲给我听。我能帮你解决的,就都交给我。”周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有七窍玲珑心,也猜不出你这九曲回肠的心情。你高兴不高兴,都要直说。”
应虹把自己的情绪包裹住的时候周彩都觉得很不舒服。她无法感知对方的情绪和想法,这种不确定会让一个有掌控欲和探究欲的人十分难耐。
最喜欢一个人什么地方,有时候也会变成最讨厌,人就是这样。周彩一开始被应虹阴郁的隐忍吸引,她喜欢那份冷淡……但其实那种性格到后来,也会变成一些分歧和矛盾的导火索。
应虹默了会儿才说:“我这学期只能拿三等贫困补助,还没有奖学金。黎明蓝成绩还没我好,家里条件似乎也……”她说了一半,还是没说下去。应虹本就不是私下会说人是非的性格,能对周彩袒露这种程度的心声已经是极限。
“我看过名单了。”周彩语气平静,“你是觉得,黎明蓝和老师搞好关系,努力不在正道上,觉得不公平,有点不平衡。但是,你是因为她哭吗?”
……为什么哭?应虹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我没有因为那些事哭……”应虹揉了揉鼻子,“我是哭我自己。就……觉得自己很差劲。黎明蓝很厉害,反正我做不到那样,我心里其实很羡慕她……她会说话,爱笑,大家都喜欢她。”
就像羡慕你一样。
应虹被抱着,身上依旧难受。但她此刻放弃去抵抗那种难受了,她屈服于周彩的强硬和温柔。
像是自虐,可自虐中应虹又隐隐有一种隐秘的寄托,她交出自己,交出不堪和恐惧。她在奉献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在交出那个最不堪的自己,这是她唯一能给予周彩的笃定。
周彩觉得应虹的坦诚很好玩,就笑了下:“谁说你差劲?你不差劲,你真的很好,很努力。”
“我差劲。”应虹还是摇头,“我做不到和她们一样,但心里还是羡慕她们能用别的方式得到。我明明也很努力,但我好像总是输,运气也那么差……我没有好的家庭,没有天赋拿第一名,拿奖学金,性格糟糕透顶……我改变不了这个处境,也改变不了自己……”
“是这个世界在逼着人改变,你没有错。大家都在妥协,但你没有。”周彩把下巴抵在应虹头发上,很轻地拍她的背,“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去做,我在呢。”
应虹终于没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
没人这样抱过她,也没人跟她说过这种话,说她没有错,她很好。
“……别哭了啊,怎么突然……”周彩叹了口气,“以前没看出来你还这么爱哭。以后要是天天被我感动地哗啦啦地掉眼泪,那我每天还要因为你难过再心疼一次……唉,别哭了,心肝儿。”
应虹没答。
“再哭你就没有礼物了。”周彩最后威胁了一句,“我希望应虹同学一分钟后能收住眼泪。”
应虹本来以为周彩说礼物是哄她开心,结果周彩真的下床捧了个箱子过来。
周彩没上来,就站在床下,手臂举着纸箱,催她:“打开。”
应虹仔仔细细地去看周彩的脸。那张脸温柔和飒爽交织,是一个女孩子的面貌。她同时给了应虹很多种可以寄托的身份,那些身份里周彩的性别是清清楚楚的女,但形象却比男人还要令人安心妥帖。
和性别有关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此刻,应虹觉得没有,她好像只是喜欢周彩。
“快点,手酸。”周彩还在催,“逃课去给你买的,你可别不喜欢。”
应虹带着那种大概被叫做悸动的心情,手指颤抖地打开了那只箱子——
小箱子里探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那狗还很小,眼睛黑得发亮。它看到关着自己的箱子被打开了,抬起脑袋又看到面前一脸呆滞的应虹,就张开口冲着应虹小声地哼了下,叫声奶声奶气的。
应虹呆住了,也忘记了摸一摸这只小可爱。周彩手是真的酸了,她索性把小狗从箱子里拿了出来,直接搁到应虹床上。
等放到床上后应虹才发现那只小狗的脖子上挂了一把钥匙。
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想去拿那把钥匙看一看,结果那只小狗已经探头过来,轻轻含咬住了应虹的手指。
应虹还在感受指腹上温热的舔舐,就听到周彩说:“我在西门那里有个小房子,看你想不想住校外,想的话我们可以搬过去……有空带你去看看。”
“这狗……”周彩笑了下,“就叫白雪吧。这一次,你可以看着它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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