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想了！”弥澈哀嚎，“以前就总是埋怨父亲管着我，限制我的自由，那时候他还只是不让我出城，我还能在王城里跑跑，王城虽然不大吧，但也不算小了。我要是变成了一棵树，那以后岂不是一动也动不了了？到那时候我还能干嘛，每天数叶子吗？”
“作为人的你，自然是体会不到做树的乐趣。等你真正成了一棵树，你就能感受到树的快乐了。”
“我真的不想做树！”弥澈开始哀求耀犀，“我还是想做人，做精灵，要是不行的话，你把我变成一只鸟儿也行，总之我不要做树。”
“那好吧。”耀犀第三次叹了口气，“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如若再变成人，你就不会是之前的那个你了。”
“什么意思？”
“之前我寄生于你的体中，只是封存着属于耀犀的力量，而你并不能使用这股力量。”耀犀说，“现在你的肉身受损，日光玫瑰修复了你的身体，这力量已经被尽数绽放出来，交还于了我。”
“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躯壳，如果你是一棵树，那么这力量会暂时存放在你的体中，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发挥作用。可如果你还是想像从前一样作为人类生存下去，这力量就只能全部托付给你了。新生后的你会得到来自神灵的力量，同时也会继承神灵该肩负的全部责任，我在未来要做的那些事、我的使命，将全部转交给你。”
“……”弥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算是什么，耀犀这是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就做一棵树，每天数着自己身上的叶子无聊到枯死；要么就做人，但是必须要继承一份神灵的力量去拯救世界吗！
“那你呢？”弥澈问，“如果你把力量给了我，你又没有肉身，你不就相当于死了吗？”
“我说过，我不会死的，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耀犀说，“我会回去陪我的老朋友，她还在王城里。”
“你的老朋友，”弥澈思考了一会儿，“是圣树吗？”
“没错。”耀犀说，“你看，她也变成了一棵树，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有人信奉她，有人跪拜她，只不过，这些都是她应得的……罢了，太久远了，不提了。孩子，你考虑好了吗？”
弥澈却还沉浸在耀犀的话语中，他们眼下所谈论的，是两个精灵族人们千百年来信奉着的神灵的事，从耀犀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好像是叙述昨日旧友事一般悠远平常。
“如果我没有完成属于我的那份使命会怎么样？”弥澈忽地抬头问，“如果我只是拿走了你的力量，却什么也没有去做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当你真正背负起了一些什么东西，命运会推着你向前走。到那个时候，反抗会变得比顺从不作为更加简单。”耀犀说，“命运从来不能由自主，但现在，我能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弥澈沉默了良久，片刻后，他缓缓道：“我不要做树。”
“我明白了。”耀犀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的话就开始了。”
“等等！这么快？”弥澈惊道，“我如果想做人，不是就要继承你全部的力量吗，你就没什么要教给我，或者是有什么要向我交代的？”
耀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嗯……不要用这股力量来伤害花花草草。”
弥澈：“……”
弥澈：“这就没了？”
“没有了。”
“那再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弥澈又想起了什么，“当初，你为什么要支持阿斯顿坐上王位。”
“阿斯顿？”耀犀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讶，“那是谁？”
弥澈：“……”
“哦……”耀犀反应了过来，“是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眼神幽幽的小子吧。”
弥澈想了一想，觉得耀犀说的应该是小时候的阿斯古伯。因为根据他所知道的历史来看，阿斯顿被由多家族的人带到世人面前、宣告他阿鲁卡多之子的身份、接触到耀犀的时候，也不过十来岁。
“他不是阿鲁卡多的后人吗？这罗萨德林的精灵王，理应是要由阿鲁卡多一脉来当的。阿鲁卡多心性纯良，是我见过最优质的人类……选他的后人来统领城池，一定不会出错。”
“这……”弥澈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性的事，哪是能用根据血脉概括而定的。当初由多家族反对纳卡西斯做女王，暗地里留下了李希特的后裔，也就是阿斯顿，李希特走后，由多家便带着阿斯顿前去杀了女王，阿斯顿这才成了阿鲁卡多最后的后人。难道在你看来，只要血脉正统，使用诡计杀人篡位就是对的吗？”
“等等，让我想想。”耀犀说，“你说的这些事都太久远啦，有关你们人类的事，我总是会搞不清楚，绕来绕去，复杂的很。这么说……看来当初的确是我做错了。”
弥澈一时无言，耀犀这幅糊里糊涂的样子，倒是让他的质问显得唐突了起来。
“错了就错了吧，没酿成什么本质性的大错就好。现在由你们洛……洛……”
“洛史苏凡。”弥澈无奈道。
“对，现在由你们洛史苏凡家统治着这王城，不也挺好的吗？”耀犀说，“我原本以为只要一脉相承，事情就不会出差错。还是你们人类太复杂了，爱恨情仇，生死欲望，这些都是我们原先不会考虑到的事情。”
弥澈心底忽然没由来地升起了一阵悲哀，他为阿斯古伯而感到悲哀。
历史中那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阿斯顿，本就是在阴谋中出生，他的父亲李希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他的母亲——由多家那个献身于权谋而被迫去引诱李希特的小女儿，在怀胎十月生下阿斯顿后便弃他而去。
阿斯顿从小在旁人灌输的阴谋诡计中长大，后来又被用作逼宫女王的棋子而带到世人面前。由多家战败，他也就成了无用之人，被所有人抛在脑后。他的一生，也只得到过耀犀的认可，所以才会如此渴望得到耀犀的力量。可现在耀犀却说它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甚至搞不懂当时的状况，那么阿斯古伯这么多年来的精神寄托，岂不是都成了虚无的泡影？
“这么多年了，他还活着？”耀犀突然问。
弥澈猜到他应该是读到了刚才自己的内心所想，便点了点头。
“他居然成了你身边的侍卫，多么奇妙的机遇。”耀犀说，“这也正像我说的，万事都有联系，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还有什么问题吗？”耀犀又说，“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对于以前的事，我应该都是能解答一些的。”
“没有了。”弥澈摇头。
“那就开始了。”耀犀说，“世界正在发生一些无法逆转的改变，就连最强大的存在也无法逆转，而这改变从何而起，或许需要人类自己去探寻。”
弥澈抬头，眼前的虚无中似乎浮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他看不清楚。
“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存与死亡，也没有什么是绝对注定。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保持你的心如明镜。”
四周白雾开始流动，空气开始变得稀薄。
“我想起来了，孩子，我当初会选择你，除了巧合之外，还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一滴水落在了弥澈光洁的皮肤上，是热的。
“你的眼睛很蓝，像蓓里银希的湖泊，那里面有纳尼娅洒下的珍珠，和弥拉种下的花……孩子，你的确不同寻常，记住，不要让任何黑暗污染你的内心……”
耀犀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弥澈的大脑开始变得浑浊，他有种即将从梦中醒来的错觉。
弥澈用尽最后力气大喊：“你会去哪儿，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了，孩子……”
耀犀这最后一句话弥澈甚至还没有听完，他就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
与此同时，王城数百里开外，那片被封印了二十年之久的雾林中，一颗不久前才拔地而起的金色巨树一瞬间轰然倒塌，化作万千金色光斑，散落在了树冠间、土地上和溪流中。晚间的余露接住了它们，枝头栖息的鸟儿将它们含进窝里。
巨树存在过的地面恢复了平整，金光褪去，藤蔓缩回了地底，所有一切瑰丽的景象顷刻间化为了虚无。
黑衣的男人倒在了地上，双手沾满血污，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没有金色脉络，没有流动的灵力，没有遍地的藤蔓，也没有日光和湖水般的花朵，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黑雾重新笼罩了这片密林。
奇妙的是，那与阿斯古伯一同骑着马行入这雾林中的蓝发少年，此刻也同样不见了踪迹。
弥澈彻彻底底消失了，连同他的佩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