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弥雅人的后代,身份接近于神,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应该难不倒你才对,”弥澈说,“你为什么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能用身份来定论的。”西辰说,“你不也是罗萨德林的王子,圣树守卫者,你又为什么会沦落到在这异国他乡,和我这么一个陌生的将死之人待在一起?”
弥澈想了想说:“你对我来说已经不陌生了。”
西辰点头,不再说话,他背靠大树闭上了眼睛,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有风吹过,一片落叶刮过他的脸,打着卷落到地上。弥澈将手放在胸前,垂下了头,那是精灵祈祷时会做的姿势。
“愿风吹散你的枷锁,愿雨淋湿你的指尖,”弥澈虔诚念出祷词,“愿你的灵魂圣洁安宁,森林与大地会接纳你。”
弥澈抬头看着森林,雪化不久就已入春了,满地萧条却像晚秋。弥澈伸手捡起那片枯叶,把它碾成了碎末。
弥澈抱着西辰冰冷的尸体,回到了森林之心所在的高地。先前那些从法阵里掉落的活死人被困在山谷中,有的被鸟人抓起来绑在树上,有的被关进了山壁上的囚牢里,更多的则是在深渊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达纳古摩索看见弥澈,起先大吃一惊,待到确定他已经不是苏曼门后,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达纳古摩索问:“伊诺尔这是……”
与此同时,艾罗特也带着阿芙拉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阿芙拉手中拿着一把蓝色的剑,看见弥澈就说:“你的剑,我帮你找回来了……啊,伊诺尔先生怎么了?”
弥澈体力不支,颤抖着手臂将他放在了地上。西辰手上的绷带已经掉了,袖子下面露出一只黑色干枯的手。
阿芙拉不可置信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这些天一直在强撑。”弥澈说,“接下来的路,只有我们两个作伴了,红木叶小姐。”
达纳古摩索沉默良久,说:“他不会死。”
“他已经死了,”弥澈说,“他穿着衣服,你们看不出来,他的身上已经……”
“你带着他,跟我来。”达纳古摩索说。
索菲娅紧张道:“哥哥,你要做什么?”
达纳古摩索没有回答她,径自离开了。
黄金与珠宝散落在一地的落叶里,先前郁郁葱葱的森林仿佛只是一场幻象,当真相浮出水面,一切绚丽色泽褪去,余下的财富也显得暗淡无光了起来。
达纳古摩索的住处在女王山峰,与其他的鸟人住所不同,那是一座再朴实不过的尖顶木屋,没有坐落在树上,而是稳稳修建在地面。
达纳古摩索带着西辰进了屋内,关上门。索菲娅一行人随之赶来,索菲娅拍着门,大声道:“哥哥!达纳古摩索!阿诺斯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弥澈上去拉他:“他在救我的朋友。”
“你懂什么!”索菲娅将他推开,恶狠狠道,“死人怎么可能救得活,他明显是要做其他的事情!”
弥澈说:“你刚才叫他,阿诺斯大人?”
“达纳古摩索是神,被惩罚的神。”索菲娅悲痛地说,“但他曾经救过我,是他把我所恐惧的一切从我身边赶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他。”
“你看看你的王国吧。”弥澈说,“你们千百年来就只有一个使命,可你们不但没有守护好森林之心,还让怪物乘机而入,甚至孕育壮大了它。现在森林已经不是森林,你们的家园只剩下了财宝,你准备怎么办?”
索菲娅没有说话,痴痴地望着门的那边。
弥澈一直等到了傍晚,等得快要睡着了,阿芙拉为他拿来了食物,也守在他的身边。
“伊诺尔大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阿芙拉已经听说了林中发生的事,“我真没想到,他也会是一只白鸦。”
“嗯。”弥澈累得有些睁不开眼了,“不忍吃人的白鸦。”
索菲娅按捺不住了,又去拍门。弥澈说:“我觉得她已经疯了。”
索菲娅回头吩咐她的卫兵:“别再等了,把门撞开!”
卫兵们点头,准备上前时,一道强光从门缝里渗透出来,房子开始震动,摇摇欲坠。卫兵们吓得纷纷后退,索菲娅高声惊叫起来,抢过卫兵手中的长斧对准门劈了下去,然而没有劈开。
“索菲娅。”达纳古摩索的声音忽然在高空中响起,虚无缥缈,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索菲娅抬头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大声喊道:“哥哥,你在哪?你没事吧!”
“索菲娅,请原谅我。”达纳古摩索说,“当年,是我亲手把苏曼门带到了这边的世界里来,间接导致了无法挽回的灾祸,从那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我原本把将一个小女孩从深渊中拉出来、守护一个背负着命运的部族、守护森林之心会是我最后的归宿,却没想到,是我自己亲手把这一切推进了更深的深渊,我的一生,都在做着错误的决定。”
“对不起,对不起。”索菲娅流着泪说,“是我欺骗了你,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我隐瞒了那一切,可我并不知道那个声音就是苏曼门!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哈林特的!”
“我本就是名罪神。”达纳古摩索说,“我把我余下能够作为人类活在世间的性命,交给了另外一个更值得的人。他是我在这片大陆上最为敬佩的人,我相信他比我更善于做判断。”
“不要,不要啊——”索菲娅绝望地大喊。
“放过你自己,索菲娅。”达纳古摩索说,“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说完,那声音便销声匿迹,无论索菲娅如何疯狂嘶吼与呼唤,都再也没有响起过。索菲娅随后展开洁白的双翼,愤然飞向了天空。
弥澈看得叹为观止,等到索菲娅飞走后,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听刚才达纳古摩索的意思,他是……复活了西辰?
弥澈和阿芙拉赶去木屋前,推了推门,门竟自己打开了。两人走进去,西辰躺在一张灰色的羽床上,浑身赤丨luo,阿芙拉刚瞟到一眼,就“啊”的一声跑了出去,剩下弥澈一个人。
弥澈走近了看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西辰什么也没穿。弥澈注意到,他的模样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西辰的皮肤不再是之前死人似的惨白了,而是变得像正常人一样有光滑有血色,身上属于弥雅人的图纹也不见踪迹。他的头发不再是从前那样死气沉沉的黑,变成了带有些棕色的模样,散落在身下。西辰就这样直直躺在那里,身材匀称,双腿笔直修长,腰肢劲瘦,就连两腿间那东西也……弥澈没由来的一阵脸红,挪开了视线。总之,他整个人宛如新生,只有五官还像之前那样好看。看来,达纳古摩索竟是帮他重塑了肉身。
弥澈忽然就有些期待起来,内心充满了一拥而入、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一些类似于“太好了!西辰没有死!”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组成一曲欢快的小调哼起了歌。
弥澈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了一点。西辰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片西辰的眼睛独有的、天边夕阳一样漂亮的琥珀色,就这么直直闯入弥澈视线。弥澈连忙离远了一点,但是隔远他又能看见西辰的全身,能看见他的……弥澈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背过身去,揉了把头发,平复了一会心情。
“那个消息。”弥澈说,“看来还是得你自己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