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夜晚就这样带着阴影如期而至。
得知停水消息的几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透露出不安，江远帆面色黑沉地跟着林升声下去地下室试着修好无线电，比起一个人胡思乱想，连何笛都不再开口，弥漫着忐忑气氛的门厅更让沈方休难受。他早早地回房了。
越想越觉得心里混乱。他来倒沐阳是为了走出阴影，结果反将自己卷进了光怪陆离的迷局当中。他现在看不见出路，说每句话都要瞻前顾后，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
他昨天睡的很沉，也没感到困倦，头脑清醒一片清爽。
但无疑从精神层面讲，他快要承受不住这种疲累了。
熟悉又陌生的旧友们，不断挑战神经的意外情况，越发令人不安的天气和灾害，叠加上接踵而至的神秘事件，又偏是沐阳这个意味着疼痛来源的地点。这所有的一切像把生锈的木锯滋啦滋啦地磨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堪重负。他真的需要好好放空情绪，整理下目前的状况。
没有浪费时间洗漱，洗了个战斗澡后他顶着湿发坐到房间的书桌边。
这是整个房间采光最好的地方，想来阳光明媚的时候这一定是个温暖又敞亮的位置。而现在窗外只有乌黑的雷云和喧嚣的豪雨声，仅有的一点微光穿过早上他们贴牢的窗户，在洁净的原木色桌面上画下一个米字框。
像张等待他填字的白纸。
沈方休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米字格里来回滑动，念头不断涌动。
首先要明确，这周一到周三，他的记忆是没有丝毫断层的。
不管是来这里的目的，还是上周开始准备好的行程，没有丝毫模糊。
沈方休不是擅长面对突发情况的人，他往往是众人里最被动的那类，被拨动才会不情不愿地挪动下的那颗念珠。小时候算命的说他命格轻，反复叮嘱过他的父母，别让他随便到墓地这类阴气重的地方。可能玄学上这是个正确的判断，他确实是一个对环境容易过分敏感的人，情绪也极易被调动，加上与生俱来的直觉，一旦发生意外，他经常不能自控地被来自外界的危险感惊吓到失常，永远都是需要旁人来帮助他掌控方向的。
换句话说，他不是一个能独自处理这种悬疑神秘事件的角色，比起智勇双全的主角，更像是用来烘托恐怖气氛的炮灰。
与此相对的，他的记忆力极佳，因为预感敏锐，他能注意到他人遗漏的死角，而被他注意到的细节他全会牢牢抓住。
这三天他的记忆流畅连贯，没有丝毫模糊混沌，他想了许多可能，又被自己一一否决。由于十年前的创伤性记忆，他只会极力回避所有关于这里和他们的联想，不会毫无预兆地臆想种种“死的如果不是这个人，是那个人，会如何”的可能性。
还是乱。
他现在能理解林升声想把所有东西都记下的心情了。
左右看看房间，沈方休将黑皮本拿来，抽出立在桌台上的原子笔，把本子翻到空白页面，慢慢写下一个小标号的1。
这是一场梦中梦？
不是。只稍加思考，沈方休就在句末画下叉。
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一般，几乎每晚都在做梦。记忆破碎模糊的，只隐约留下情绪的，还有清明梦，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噩梦美梦他都经历过太多了，他的梦都是大脑皮层无规律的活动，给他带来的情绪从来不能强烈到影响他自身。这种找不到出口泥足深陷的无力感，绝不是梦境该有的真实感觉。
幻觉？精神疾病？药物作用或者催眠？
这次沈方休思考的时间长了一些，但还是画了个叉。
工作之后的沈方休独居在公司附近的单身公寓里，他有PSTD病史，但在大学毕业前就已经停药，心理治疗的频率也已经拉长到三四个月一次，三四年没有服用过药物，他不觉得现在的处境是精神层面制造的幻境。
性格和记忆可以伪装，但是像白夜竹的体型，江远帆的疤痕，都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就能人为做出的改变，那么也不应该是恶作剧或者实验。
刨开纯粹精神上错觉的可能，他现在只能相信，自己处在一场神秘的时空旅行当中。
以他的睡梦为分水岭，每一天的他都处在不同的一天里，每一天的五个人都不是昨天的五个人。
沈方休转了转手里的笔，左手握拳捶捶光洁的额头，在轻轻的拍打声中他选择暂且接受这个答案。
那么这场旅行的终点是哪里呢，难道他就永远这样，在不同结局的时间线中穿梭？战战兢兢和似是而非的朋友亲人们相处下去？
光是三天他都快崩溃了，要这样过一辈子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哎，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沈方休埋在本子上叹气，纸张和油墨的气味充斥了上呼吸道。他真的不是能自如处理奇怪事件的厉害角色，如果这是部恐怖片，他绝对是活不过一半的尖叫担当。
先不管这个了。扔开忧愁，他又列了半天时间轴，大略整理了下到目前为止了解的情报，但可能是未知的信息还太多，他依然不得要领。
沈方休一个接一个的在纸上写下五个人的名字。
假设这一切确实都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宇宙，在变化多端的时间线中，有谁能成为逻辑上的突破口吗？
笔尖在几个名字上比来比去。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落下笔。
信息太少了，他还要再观察观察。
虽然没有能得出太有用的结论，像这样梳理能很有效地稳定他的情绪，是他自我排解的不二良方。他稍稍安定，把笔插回台座上准备早些吹干头发睡觉。
然而，就在刚刚把笔插回去的时候，他的视线倏忽模糊起来。
“怎么……”手还保持伸出的姿势，话都没能说完，他被无法抗拒的困意笼罩。
眼皮越来越沉重，地心引力仿佛猛然增加了百倍，他完全做不到控制自己的动作。
就这样一头栽在桌上，沈方休昏睡过去。
沈方休猛然睁大眼。
他喘了几口气从床上坐起。
暴雨猛烈的拍打声敲得他鼓膜发痛，他的心跳也险些与密集的雨声同步。
他低头看看颤抖的双手，又看向昨晚自己坐的书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