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那么片刻的相对无言。
郑铭源的目光自从陆沁离开后，就一直黏在方南身上，虽然还是过去那种肆无忌惮到让人不舒服的打量方式，倾略性的感觉倒和缓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南总觉得今天的郑铭源，只是表面看上去嚣张跋扈，气场比之平时，反而弱下去许多，甚至还给人一种略微带点疲惫的观感。
不过或许也只是因为时差，他随即想道。
“阳阳……病已经养好了，暂时没叫他出院，是因为还没雇到新的阿姨，我照看不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方南忽然对郑铭源解释了这么一句话。内心深处，他始终迈不过去阳阳血脉的那道坎，无论郑铭源在意与否，他终归觉得，对方有权知道。
但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了。
“你就不想问问我这段时日都去了哪，干了什么吗？”
不出方南所料，郑铭源的确没有继续纠结阳阳的话题，但他问出的那句话也很奇怪。不说方南好奇与否，刚刚郑铭源自己不是已经全当着陆沁的面说出来了吗，去了德国，找了陆之华，又闯了大祸，威逼加利诱地让双亲为他保驾护航把他塞到远播避难。
全都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郑铭源盯着方南面上一丝懵懂的表情，眼神深处的不甘闪烁了两下又跟着隐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
“在医院闹完那一出之后，我把手机丢了。那天去找你之前我就买好了机票，之后紧跟着出了国，国内国外没有一个人联系得上我，十七个小时的航班，再加酒店里待的一晚上，我妈都要急疯了。”
他看着方南，想说的话不言自明。
你果真是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过我。
方南眨眨眼。
“为什么不让助理给你补卡？”
他知道郑铭源有贴身助理，他自己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抛去专门料理世宏云平台事业部的，负责处理其他事物的助理还有四位，都是24小时随时待命的。
郑铭源偏过半边脑袋。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联系到我。”他回答。
“为什么？”方南下意识问。换得了郑铭源一个压抑不住的恼火的怒视。
“因为我脸上还带着被你宝贝郭哥打出来的伤，衣服上都是鞋印子！”他的音量都大了一些，看出来的确是波动起了心绪，“我妈为了我舅的事头发都快愁白了，你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还有她好日子过？她要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说是被你朋友，还有个远播刚入职的臭小子打的？”
他突然提起路小宇，让方南一瞬回神，恍然间想起今早管理培训生终审会上那诡异的事态。他原本没有想到郑铭源身上，可偏偏他回来了，今天又出现在远播，还带着这一身明显的怨气，方南的眼皮一跳，没意识到时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终审会，是不是你做的？”
听见方南的问题，郑铭源微微愣了一下。他本想追问清楚方南的意思，却听见不远处的会议室门后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他的眼神一动，随即按压起心中的情绪，低声提醒一句：
“我妈要出来了，你先走，回头再说。”
见方南不动，他又在方南的手臂上推过一把，催促说：
“你抓紧点，阳阳不回家没什么，最好转院，别在之前的医院里住院。我失踪的那三十几个小时要是敷衍不过我妈那关，这次回国她肯定要查我行踪，要是查到我去过那家医院，又顺藤摸瓜查到阳阳，被他们知道了还得了。本来阳阳的事就没经过他们同意，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捅出去了，这辈子都别指望他们认这个孙子了。”
郑铭源说那话时万分小心，也只有涉及到他的父母双亲，他平时那种嚣张气焰才会稍作收敛，变成一个乖顺烦恼的普通儿子。
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方南万分惊讶。
他此前一直知道，阳阳的存在，郑家的长辈是不知情的，正因为如此，郑铭源这些年里才只是暗中派人监视，始终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大张旗鼓地和阳阳发生任何正面的接触。但他只以为郑铭源是排斥方阳存在的，或者说，是更宁愿自己没有过这个孩子的。
但刚才郑铭源言辞间那妥协的语气，反倒给他一种错觉，就像是……就像是他还想努力为阳阳争取一点什么一样。
这样的郑铭源几乎让方南感到陌生了。
这还是头一次，他们时隔许久之后再见，郑铭源没有一上来就刨根问底地调查方南的行踪，或者做什么强迫方南的行动。
方南知道自己应该听郑铭源的话，扭头就走，可卡在喉咙里的话还是不自觉地结结巴巴说了出来。
“你……”他难得被一股认真的疑惑盈满心间，忽而一下又不确定了，“真的……不是你做的……？”
“我做什么了？”郑铭源皱起眉头问。
“没什么……”方南忽然低下头撇开脸，不再说下去。
郑铭源的心头又不耐烦起来。他一方面极想和方南在当下就把话说清楚，一方面又顾忌着母亲，想让方南避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忽然撩拨起他烦闷情绪的细节，方南躲闪的脸上挂着实打实的忧心忡忡的表情。
除了阳阳以外，方南认认真真在担心什么人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了。
“对了！”就在方南已经转身，眼看着就要拐进电梯间的当口，郑铭源又一把伸手拉住了他。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总觉得不能让方南就这么离开。
“什么？”方南匆忙间回头，小声问了一句。
“你搬家吧。”郑铭源干脆利落地说。
这下，换方南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闯祸了，最近家里闹得厉害，我让我的人都撤了，但他们看守那个地方久了，我怕一个两个口风不严的连累到你，你先带着阳阳换个住处。”
郑铭源说得那般严重，让方南都感到惊讶。
记忆里有史以来这人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能让他小心谨慎到如此田地的，究竟是多么大的麻烦。
“你到底做什么了？”方南终于忍不住问了。
郑铭源听他问起，无奈一笑。
“走之前不就和你说了吗？我不结婚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