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在两天后才得以赶到深圳。
这两天里，远播几乎以一种底朝天的架势从上到下地被搅了一遍。
先是迟迟未归失联的地产部总经理被查抄了办公室及电脑资料，而后几乎所有参与过两年内上马项目的负责人与中层被约谈。东南事业部所有的竞标资料被封存，郑铭源以股东及首席合规官的身份重启了董事会，提出对所有开发项目子公司的账务进行账目审计。
而这一切，都源于两天前那场闹出轩然大波的深圳围标。
据说是远播地产部负责人伙同其下属将深圳一个在竞标项目相关的商业机密私下售卖，企图与竞争对手之一的首开集团进行串标，被首开内部的工作人员举报到深圳市市建委。交易的当晚，检查大队便在举报信中提到的地点堵到了交易现场，人赃并获。
就像全都是事前安排好的那样，在市建委接到举报并前往调查的短短十七个小时后，首开集团与远播集团的大名就在金融杂志上双双见报。
据说首开的当家为此发了大火，相关岗位上的一串高管被连夜停职查办，或发函警告。
远播这边也不好过，被架在风口上的地产部总经理在事发之前就途经香港出了国，目前找不到人在哪里，留下陆家几个本家把持专政的人相互推诿，在董事会上吵得面红耳赤。
郑铭源自然是顺水推舟发起了一轮投票，这次商业机密泄露，他所组建的东南事业部是直接受害人，如今竞标项目停摆，他大有借题发挥的空间，当场便成功摘除了两个陆家的监事，换上了自己人，连陆沁原先所掌管的地产部都整个收了回来。
京城里的风向变了。开始有声音出现，说郑家这回，怕是那把陆远播留下的产业吃进肚子里了。
方南却没有功夫关注这些。
他好不容易才从北京脱身，借着到投标委员会办理登记的名头南下赶到深圳的时候，才总算打听清楚路小宇的下落。
原来那一晚他最终还是没有追上陆沁的航班，而是在机场外就被人拦下，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带回了深圳的警局，这一问询，就是整整两天。
方南见到他的时候，直觉路小宇的精神压力应该已经到了极限。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先前那样阳光开朗的样子，只有一脸的深色疲惫和眼底发红发涩的憔悴，即便是隔着一面玻璃窗见到方南，眼底都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
他没有在那一瞬间认出方南来。或者说，认出来了，但以为那不过是过于疲累而产生的幻觉。直到方南催促警局的工作人员打开门，一步赶到路小宇的身边，抓住那一双手，温度透过指尖传递过去，路小宇才有了一点如梦初醒的感觉。
“南哥……？”他迟疑地叫了一声，嗓子发干，声音嘶哑得厉害。
方南的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审讯流程。刘玉仕作为第一当事人，在交易现场被带走，根据交通信息立刻就会查到路小宇同行人的身份，结合他地产部管理培训生的身份，不被连带调查几乎不可能。
就在方才，他进警局递交远播的工作证明时，负责问询的警员才告诉他，为了避免串供，这两天里他们一直没有告诉路小宇事情的全部经过。直到确认他与事件本身并无牵连，才往远播发了通告，否则，按理说像方南这样的远播劳务人员，在这样的敏感时期进行探视，是绝不被允许的。
最终的口供已经通过电子系统提交上去两个小时，他们告诉方南，等到上头批复，他应该就可以带着路小宇离开。
再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就好了，方南抚着路小宇的额头，替他将脸上的薄汗抹去，把散乱的额发理到耳后。
唯独那眼底的红痕，是怎么也抹消不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小宇疲倦但心焦地抓住方南的手问，“南哥，他们带我进来的时候收走了我的手机，我没办法和刘经理联系，你见过他了吗？现在是几号了？竞标的事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急切地说完上面的一大通，幡然想起房里还装着警局的监控，赶忙掐断了自己的声音，将方南拉到身边更近处，十分费力地以耳语大小的音量着急道：
“我们在拍卖会的现场发现了原本想和陆沁做交易的人！他们没有拿到箱子，箱子在刘经理那里，但是被陆沁跑掉了，我和他们说了陆沁的航班，但是他们都没听进去，你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给老大他们，陆沁恐怕是想把这次竞标的标底卖掉，那可是老大和你们一起呕心沥血了这个久才做出来的项目，不能毁在这个地方！”
路小宇激动地说完，才总算松开紧拽住方南胳膊的手指。方南的衬衣叫他扯得变形，留下好几道狼狈的褶皱。
他拧着眉心，神色复杂而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