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头一沉,少年看起来伤势已经大好,甚至修为也比先前更加增进不少。
她又忍不住生出疑惑。
这玄瑾究竟是修炼了什么功法,竟能如此进步神速?
但一切不容她分想,骤然落下的长鞭携着雷霆之势而来。
姬骨不得不祭出自己的血色弯刀。
其实对于这一战,姬骨并没有信心。
只不过她不能后退,也退无可退。
…………
当少年慢慢走到她身前时,她近乎生出了一种绝望。
碾压。
彻底的实力碾压。
姬骨连一点希冀都看不见。
温热鲜血从她胸口溢出,少女眨了眨眼睛。
对方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执拗又专注,简直如同在透过她看别人似的。
姬骨看到少年轻轻捂住了她流血不止的胸口,面上有几分失神:“小云师姐。”
为了不显得那么招摇,打草惊蛇,她这几日都是只穿了身简单白衣,长发也仅仅以玉钗束起。
姬骨对上了少年的眼睛,看清里头翻涌不止的情绪,对方看着她,迷惘又渐渐从那张纤薄的面容上退去,变作沉寂:“如若你愿意留下来,为我做事,我就不杀你。”
姬骨僵着身子,半晌,点了点头。
“好。”
许多年后,姬骨想到此日自己的决定,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本来没打算真心为少年效劳,只不过是为了苟活下来。
其实若真要说起来,给谁做事都是一样的。
但良禽择木而栖。
玄氏一族根基之强大,怎会是少年一人能所动摇的。
其实她亦不喜欢总督主,对方太过息怒无常,而且从未将下属正经当人看,一年下来打死的下属推起来摊开比府邸还大。
相较之下,只是面色冰冷不爱说话的少年简直可以用平易近人来形容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姬骨对玄瑾才没有信心。
对方实在不像个杀伐决断,能够登顶至尊之位的掌权者。
可渐渐的,姬骨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她看着少年慢慢长大,褪去青涩。他也狠狠载过几次,撞得头破血流。
但他到底挺过来了,却变得愈发漠然,不动声色,深谋远虑,心狠手辣,眨眼间取人性命也毫不手软。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依附他,寻求他的庇佑。
时间过得太快,眨眼便是千年过去了。
已经同样出落成女子的姬骨看着面色淡淡的青年忽地生出一种恍惚。
一种看到他父亲的恍惚。
她将这可怕的错觉抛掷一旁,跪了下来。
女子已经跟了玄瑾几百年,早便对他心悦诚服:“恭喜尊上。”
在青年的面容已经看不出一点从前柔软的模样,他垂下眼睫,神情淡淡。
仿佛是生来就杀伐决断,注定了问鼎至尊。
有时候姬骨也会生出错觉,觉得自己从前看到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仅仅存在自己的臆想中。
那个气息温软又眼眸澄澈的少年。
“起来吧。”
玄瑾说。
对方的话语打破了她的思绪,姬骨与众人一起纷纷站了起来。
所有人面上都有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与兴奋。
殿内觥筹交错,丝竹声声,叫她心情也松快了几分。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他们是与冥王一起打下江山的肱骨大臣。
从此往后,便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
“参见尊上。”
鬼孟终于姗姗来迟。
“不必多礼。”
青年闭起眼,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桌面。
他已经不太能记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不再叫他师弟,而是如同其他人一样,疏离又礼貌地称他为尊上。
似乎一切都是从一次雁家将装有林峰魂魄的引魂灯偷走了开始。
为了拿回引魂灯,他自损了千年修为。
差点就这样死在幽冥城之中。
那些事情此后说起来轻描淡写。
可个中艰辛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大抵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少年还是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
自是从此往后,林峰便开始刻苦修炼,他也不愿再让玄瑾叫他林峰,而是要玄瑾叫他“鬼孟”。
众人见他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清辉的白衣人,便纷纷笑了。
“这就是你带给尊上的登基大礼吗?”
鬼孟也不生气,只是说此人是他特意寻来的术士,据说通晓半个天地规则,能见古今,判祸福,很是厉害。
那术士蒙着眼,银发如瀑,面色淡淡,不见喜怒。
当鬼孟问道玄瑾以后会如何时,那术士直言:“你本是天煞孤星,无亲无依,加之手中鲜血无数,业障缠身。即使不择手段登上皇位,终究是难以长久。”
鬼孟听闻后大怒,当即就要将他毙于掌下。
玄瑾阻止了他的动作,反而问道:“听先生所言,我似乎时日无多?”
术士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那依先生所见?”
“七日后你胞妹仙逝,她会留下了一位名为宫翟的男孩。”
胞妹?
他开始仔细思索,抽丝剥茧般一点点理清了对那个家族的记忆。
玄氏一族在两百年前还未被他灭族之时,曾与九重天联姻,将玄氏一族唯一的公主嫁给了凤族太子宫珏。
“那孩子是你的劫数。”那术士竟然笑了,这个笑容甚至称得上有些冰冷:“在冥界凛冬的初雪,长箭会穿过你的心脏。”
“你会死。”
这个声音很熟悉。
青年看他半晌,开口道:“原来是你。”
那术士也不意外,只是轻轻笑了笑:“混沌决你用起来如何?”
“尚可。”
“那就好。”术士微微弯唇:“我怕只怕你修为不够,早早便死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可看的?”
这术士说完身影便如同雾气般倏然弥散了。
在众人面前消失。
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
轻而易举进到九西宫之中,又轻而易举离去,此间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竟没有一人能看得出此术士的来历身份。
鬼孟这倏然跪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利,还望尊上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
青年知晓那术士原本就是冲自己而来的。
玄瑾望向昏暗苍穹,似要透过那处,看到其他地方。
良久,他才低下头:“我要去九重天一趟。”
…………
一头墨黑长发的男孩坐在月影之中,雪白杏花落了一身。他微微垂下脸颊的面容是很白皙的,月光照在他的肌肤上,给人一种几欲是晶莹剔透的错觉。
他穿了件火红的长袍,听到声息后抬起了头,额间一点火焰印记,眼眸又大又圆,犹有些不知世事的懵懂无知。
“你的母亲呢?”
男孩吐出的声音腔调有些古怪:“她死了……”
果然与那术士说的一样。
青年说:“你可愿意同我一同回去?”
这古怪的小孩既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问他为什么要带自己走,甚至没有回答他。反而是自顾自地拾起了身旁的一瓣雪白梨花,在手中揉捏起来。那梨花被他揉的惨不忍睹。
每一片花瓣都渗出了汁水。
青年又说:“跟我走。”
男孩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玄瑾默了半晌。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男孩又不说话了,他过了许久,才抬起头,认真地问他:“你会留下我一个人吗?”
青年抬头看着满树雪白梨花,簌簌如雨落,他声音渐渐被压得很低,给人一种几欲消散在风里的错觉——“不会。”
那男孩终于笑了,那笑容很甜,眉眼弯弯像是攒了一泓清光,他扑到了玄瑾的身上,用沾满了梨花汁水的手攥住了青年的袖口。
玄瑾身子僵了僵。
他将男孩带回了九西宫。
对方很黏他,不管青年走到哪里,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
这个小尾巴怯生生,柔弱弱的,不敢说话,不敢哭,不敢笑,也不敢争取他的目光与喜爱。
可他对玄瑾的喜爱与孺慕偏偏都写在了那双水亮亮的眼睛里,好似青年不去看,就会化作泪珠簌簌而落了。
于是玄瑾总是无法拒绝他。
他很聪明,什么东西一教就会,无论看什么书都过目不忘。
他一开始害怕玄瑾不要他,所以只敢悄悄地跟着,悄悄地躲着。
有时候青年是在纱幔后看到一个靠着书架打瞌睡的男孩,头如小鸡啄米,一下一下轻点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栽过去。
有时候青年是在花丛之中看到一双写满不安的眼睛,那眼睛很亮,很晶莹剔透,睫羽纤长,拼命颤抖。又像可怜巴巴的幼兽,湿漉漉地望着主人摇尾乞怜。
有时候青年是在桌底看到一个蜷缩在一块已经睡着的身影,似乎是有些冷,于是缩的很小,头发也没梳起来,而是随意披散。
玄瑾每次都当做没看见,当做不知晓。
时日一长了,宫翟回过味来了,便渐渐开始大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青年的底线,在肆意妄为与谨小慎微之中找到微妙的平衡。
于是他开始故意折腾各种蠢事想要青年发火,例如打碎子夜宫宫主送来的玉瓶,再例如将池子里养了几百年的黑鲤鱼强行塞进从来对鱼类敬而远之的亥昼宫宫主的嘴里。
玄瑾其实并不厌恶对方这个模样,他有意地对宫翟放宽了自己的要求。
他甚至是兴致盎然地观察着宫翟,看着他一日一日的长大。
这感觉是很奇妙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直到鬼孟找到他——“尊上。”
青年看到对方的神情便知晓他在想什么。
“请尊上三思而后行,那稚子毕竟是您的命中劫数,不可不防。”
青年却反问道:“为何要防?”
那双紫光湛然的眼眸中敞亮的清明竟叫鬼孟鬼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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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这一章就写完玄瑾宫翟的,结果作者这几天重感冒。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的。下次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