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不会让他翻腾的。”
“他”是谁？
从舟将包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解外套的时候，看见宿舍里的人都用一种比较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些人……
从舟在寝室的时候说话还是不多的，这时候阴着一张脸看别人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只是有些人会在背后诟病一下而已。
“小舟，你模电作业交了没？”这是从舟对床的一个男生，平常和从舟关系还行。
“没……最近补上学期的基础，落下了就有点跟不上。”
对方点点头，提醒了从舟一下别忘了补，还提出了把自己作业交给从舟抄，从舟道了声谢。
他提着洗发水去了浴室，这一次没有打算很快就出去，外面安静得只能听见翻动书本的声音，锁上浴室门后更是只有花洒的沙沙声。
脱下衣服后，他浑身被寒意激了一下，等水管出来的水有了温度之后，试探了一下，才站到了花洒下，任由有些烫的热水砸在自己的身上。开始不愿意站到花洒下，淋了热水之后却又迟迟不愿意结束这个澡。水流声中，他清晰地可以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痛觉和温度都可以让人上瘾，这里面，唯有寒冷让他无法品出为什么存在。
洗澡的时间不长，本来只有三分钟的战斗澡拖长了也不过五分钟。
出了浴室又是一个复杂的世界，从舟抵抗的唯一法门只有早早爬上床，戴上耳机，在上面看一本外国文学。
音乐很快滚过了十来首，寝室的门就被敲响。
响到从舟都装不了聋子。
有人去开了门，从舟调大了声音，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接下来的一阵动静却让他彻底装不了聋子——门外的人一声怒吼，接着噼里啪啦一阵动静，费存浩已经一骨碌爬了下去，两张连在一起的床摇晃不已，让他想不察觉都没有办法。
费存浩吼着住手，相同的声音很快汇成了一片小潮。
从舟一把扯了耳机，掀开床帘，看见一个狼狈的人影压着李学在地上打!
四周的桌椅被磕来磕去，打翻在地，衣服书籍，甚至是茶壶里的水，泼了一地，狼藉了一地。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那些寝室都敞开门，里面的人都跑出来劝架拉架，可是不知为何，三四个大男生愣是拉不开一个看上去狼狈又狰狞的……水成文。
水成文？
这倒是出乎从舟都意料，他正打算下去拉架，却突然听见费存浩对他吼道：“从舟!!!快来把你的烂摊子收拾掉!!!”
他的动作停住了，水成文按着打人的动作也停住了，他也看着从舟，目光闪躲，带着愧疚。
一旁的人乘机上去救出李学。
被莫名卷进了中心的从舟看了费存浩一眼，后者一个寒噤，双手不自觉地捂上脖子。这个从舟阴恻恻的目光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
水成文被人架住，有人想将他弄到保安处去，但愣是弄不动。外面已经有人在给保安处和校医院打电话，辅导员和宿管的声音也在走廊的喧闹中拔了拔高。
“有话可以商量，这是怎么了？”接着，从舟又看着费存浩问：“与我有什么关系吗？我的烂摊子？”
可能是费存浩的错觉，现在的从舟很好说话。他伸手想将李学拉起来，嘴上忍不住抱怨：“虽然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不对，但你们现在来打扰李家的正常生活也是不对的。”
“什么也是？”他可没记得自己去哪里惹了什么祸，才能让水成文为他打起来。就算水成文是依赖型
人格，他也不觉得自己对水成文的好能好到让对方为他打李学。
再说，他与李学也不熟，更没有大的恩怨。
他这时候没有辩解，后面辅导员要挤到前面来，检查了一下李学的伤口，颧骨上通红一个印子，碰一下就痛得嘶嘶叫。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地变了一变，水成文苍白的脸色忽青忽白，他反应过来，大骂一句：“李学！你污蔑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上别人！带上从哥！”
唰——
视线都集中到从舟身上，有人目光躲闪，有人目光炯炯。
从舟不记得自己和水成文的关系有那么好。
好到他连自己都不管，还要管他。
“污蔑？”从舟的脸色变成白纸一般，“今天不是愚人节，我到底干什么了？倒是让我死个清楚啊？”
被架着的水成文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双眼含着泪光：“从哥，他说我带你去gay吧滥/交……”
“你……”辅导员欲言又止，只是看见从舟的冷笑，脑子里的理智嘭地就断了，“你就算是逃过了，也没法子独善其身，从舟啊……”
“你妹的，你还亲眼看见了不是？”
一片寂静，没人会想到平日里的老好人会爆粗口这个技能。
“我脸上写了同性恋几个字了还是怎么的？”从舟的脑子不差，从他们刚才大吼大叫的内容里听不出什么才是傻子。“倒是李学，水成文来的第一天就在食堂面前打了他，如果说没有私仇，还真当我是瞎子不成？！”
“反咬一口可真行，”费存浩火气上头，“你倒是看看现在是谁出了事！”他梗着脑袋，涨红了脖子。
水成文脸色惨白，看着从舟，双唇哆哆嗦嗦，仔细看却是在说一句话：“不要说出来。”从舟扫了眼浑身战栗的水成文，不再看他，他现在的火气，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都要足。
但是……
从舟顺手抄起一个衣架，铁质的衣架有弹性，正好可以缓解他已经被灼烧得失去理智的神经。对于那些让他不要冲动的话，他全当作没有听见，深吸了一口气，对那群已经在找武器对付他的人挤出一个笑：“这事没必要闹得那么大，不是吗？”
和以前一样熟练地息事宁人，最先提出停止争端的，反而是拿着“枪”的“罪魁祸首”。
只不过，总会有人把不想挑事当成软弱可欺，人群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破掉的声音，尖锐而且高傲地，像是一只被揍了的孔雀：“不闹大？我白挨了？”
“不是这样说的……”
撒起泼来，从舟还是输得一塌糊涂。顶着一只乌青眼的李学依然能够用他那短小精悍的样子做出莎士比亚剧中夏洛克的样子，非要给你切回一条肉来。
这种人不会安慰自己不和狗计较，就算是没什么力气，也要伸手去锤一拳头水成文，骂道：“当初就让你这么出去了还真亏！”
“你倒是赔我嫂子！一个好好的家被你弄成什么样？！”
“我们李家让你们母子进门还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全家的！”
李学脸涨得通红，嘶吼着，破了音还要往前扑，被人好歹拦住，仍是不忘记用脚去踢。
水成文这时候忽然没了之前的气势，任打任骂，被戳中了死穴之后就失去了动力。
他喃喃重复着“我不是”、“我没有”，场面混乱作一团。
“我/草/你/妈/逼的狗、男、男!”李学的吼声尤为突出，从舟上前几步，才伸手抓住水成文的手，想要将他拖开，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呜咽，水成文的眼泪啪嗒落地。
“李学!!!我已经离开了李家了!!!你还要我干什么？!!”
他这一吼，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区域扩展开来，所有人的脑中一声嗡鸣，打电话的几个人接连着就发现手机的信号消失，走廊仿佛变得无限长，无论怎么跑都会回到原地。现在，他们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绝境。
“没信号了？!”
“没信号了!!!”
“我的也是!”
“该死的！门开不了！”
刚才来不及劝架的宿管和辅导员瞬间成了所有人的中心，外面叽叽喳喳乱成一团，李学还要对骂，生怕还不够乱。
水成文垂着头，微长的发帘遮住半只眼，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用的力气不轻，把脸上的淤青压成了白色。
他身上的伤口飞速结痂，很快，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再摇晃，咔的一声掰正了脱臼的胳膊。
从舟被一开始的一阵动荡一激，大脑爆炸似地抽痛起来，无数碎片涌入他的大脑，那些叫骂声传入耳朵里却突然变成了惨叫、惊嚎。
他连连后退数步，松开了水成文的胳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走上楼梯的许安，推开门后，看见的，就是另一个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