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舟。”
从舟脊背下意识绷紧,右揣在口袋里,一下一下捏着影子变成的小球。
来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分辨不出本来的音色,身形瘦削,与他认识的人合不上。
当那人抬起头再叫他一边的时候,从舟知道,自己又自打脸了。
帽子下面,赫然是形销骨立的姜寄北。
从舟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句话,但看着旧友眼底下的青黑,还是放软了态度:“保温杯里还有一些粥,你将就着喝。”
从舟将人领到三楼的出租屋,进门后从厨房里提出一只保温壶。
他打开,闻了下,没馊,然后才对姜寄北说:“明叔昨天做的,我出去喝酒宴,就没吃。应该还能吃。”
姜寄北小心翼翼就着汤勺抿了一小口,吃饭像猫儿似的,看着可怜。
从舟这才想起温度,探了一下饭碗外头,已经凉了。
这时候再想起温一下也不太妥,他便进厨房清水煮了挂面,然后撒上一点酱油和葱花算作入味,端到饭桌上:“不够还有。”
说完,他便钻进卧室,对外头姜寄北吃饭的动静权当没看见。
至于要不要留下来,也全随姜寄北的便。
青年上网搜了一下峪方的财物信息,只见他们换了一个代理董事,但该亏的还是亏,先前嫌弃董事长家天下的人也闭了嘴,好歹人家太子爷还盈利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是现在的这帮人拖的后腿。
峪方处在风风雨雨之中,看上去经不起一撞,但实际上,它已经超过正常寿命一年多,全靠公司里的人苦心孤诣救活它。
卧房外,被撤了代理董事的青年没哭没闹,也没诉说自己在夜莺和正直之间两面为难的不易,他就像是喝凉水塞了牙,奇怪但不追究什么。
从舟不免叹了口气,主动道:“次卧里东西还是没有的,你家管家在吗?”
青年看见友人的眼里迸发出星星来,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到晚饭的时候,从舟才想起家里多了一个人,三餐也不能随便应付,便长叹一口气准备出门,这一出门,就正好撞上了找他家少爷找得焦心的管家:“少爷他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现在警察正在调查别墅,他只能住到外面。”
姜寄北刚上大学就进入自家公司学习,一路迁升,公司上下也鲜有闲言碎语,一朝从云端跌落,自然生出各种情绪。
青年没有拒绝管家塞过来的生活费,并将这件事如实跟好友说了,姜寄北抽抽鼻子,没有说话。
当晚,江天一发通讯来说毛五郎的事情已经被管理层通过,先前拿到的资料已经上交警局,至于太阴内部的肃清,一时怨声载道是有的。
从舟忽然想到姜寄北与江天一都是顺风顺水的那一卦,不由向对方提起姜寄北暂居他家的事情。
片刻后,江天一回复:无妨,他在这件事里就是个前线傀儡,等事情了结后上报法庭即可,刑罚应该不会太重。
这句话多少有点安慰的成分在里面,从舟这才觉得自己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对太阴与夜莺的斗争形势有些看不分明。
他放下手机,准备入睡,但接着一条消息提醒窜入眼帘:顺便,帮我谢谢他,董事办公室里的关键资料是他给我的。
从舟恍然大悟,怪不得江天一在要求尽量不被发现的先遣侦查中直接拿了一叠文件,是姜寄北给的。
言下之意是,姜寄北也发现了江天一隐身在幻境中?
夜莺交给姜寄北勘察幻境的道具?
这种东西先到先得,对太阴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
女人完成一天的工作后面带憔悴,但并不影响她的仪态。她就像个从容不迫的贵族,有条有理地按照流程喝一杯醒神的咖啡,然后叫来秘书交代次日的行程。
完成这一切后,女人起身整理公文包,期间不小心将口红带了出来,掉在桌上。
她伸手去捡,却被不断翻动
的文件吸引。
这里是十九楼,密闭玻璃窗,哪里来的风?
“玫瑰小姐,”她耳畔忽然冒出一个女童的声音,“嘻嘻,以为改名叫玫瑰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
她双眼蓦地撑大,挥手打去,眼前便冒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女童,连连拍着胸脯,装作劫后余生的庆幸道:“好险好险,差点连衍生物的命都没了。”
“梅秀英?”女人眯眼看着前面的女童,“你怎么出来了?不怕滥用江天一的力量让他形态不稳吗?”
女童在半空撑着下巴,天真道:“我家一一最棒,怎么会变成你我这样肮脏的衍生物呢?”
被说肮脏的衍生物梅瑰小姐从容地笑起来:“你在心虚。”
“谁不是呢?不打开盒子,谁知道是潘多拉还是薛定谔?”女童不在乎道。
“你来干什么?”梅瑰厉声道。
女童绕着鬓边碎发玩:“快递一个垃圾,你最近是不是喜欢捡垃圾来着?怎么什么人都往夜莺里面收?”说完,她将昏迷中的肖归柏丢出来。
梅瑰看一眼被五花大绑还扎了头花的肖归柏:“……他比较特殊,你以后会知道的。”
“哦?那我拭目以待?”女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
梅瑰没有顺着她的话说,逐客道:“你说完了?该离开了吧?”
梅秀英仗着长得年轻无所忌惮:“我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次,你那么快又要把我囚禁回去,你安的什么心思?再说了,我来这里除了宣告一一上头有人罩着他之外,总归要替一一多做一点事才能安心的吧?你猜,我遇见谁了?”
女人不知道这几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他挥开凑近的女童,随手将躺在地上的肖归松扛起,不屑道:“你遇见谁关我什么事?”
女童咯咯地笑:“不关你事?不关你事!”
不知为何,女童突然发狂,女人一个大意被女童震出去,砸在堆放文件的铁书架上,背后猛地一疼,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早知道不仿生了,这个怪力女。
她心中抱怨,阴着脸看女童。
“是从建军啊,”女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的哥哥啊,从惠芳。”
一个有些土气的名字裹挟着过去三十几年破碎的回忆,向她冲刷而来。
在她出生的地方,有一位少年郎,被太阳抛弃,独行在幽夜中,她渴望着实现那个少年郎的愿望,少年郎的愿望名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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